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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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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放棉花堆里,清楚地说,应该是埋在棉花堆里。感觉温暖而模糊,又有那么一点的飘忽。
多少个冬天都没有那么温暖的被窝了。游离的意识逐渐回来,带着胸口像被装了石头般郁郁的痛。
“哗”,有人猛地拉开窗帘,让日光擅自刺入。
我不悦的皱眉,扭过身子别开脸。却不小心把胸腔的伤痛一并唤醒,横冲直撞地肆虐。我无意识的低吟。
有人蛮横的把我的双手从温暖的被窝中挖出来,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钳制着我的手腕那一双手,比我的更凉。
我恼怒清梦被搅,猛然睁开眼凶狠的盯着眼前的人。
阿言并不理会,松开了手,开始剪纱布。
我再次把手收回被窝。这十二月天的清晨,实在是,太冷了啊!
“老实点!不向我把你送到医院把你的手剁下来的话。”阿言目光里的刀锋比要命的天气还要冷那么一点点。好汉不吃眼前亏。昨晚被暴打一顿,我可不想继续被阿言教训。
我盯着阿言把药粉调开,细细的指尖沾满了药糊,再挑起一点,轻轻地往我的手背上伤处沾。
我“嘶”地倒吸着冷气。
“痛?痛就不要看。”
我摇头。看阿言的手是一种人生享受,那么长、那么细的手指,修的正好的指甲,微露的骨节而显得充满力道,每一个小偷都梦寐以求。想起阿言那回空手拆炸弹引爆器,干脆利落,硬是不用一件工具就安稳的把那家伙拆下来。当然那是因为我们身边没有一件工具,不然我拆起来肯定比他利索。
只是今天阿言的手相当不稳,老是在发颤,碰得我伤口很痛。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
“……”我不好意思说我其实没有喝酒。没喝酒还落得那么狼狈实在很丢我的面子。
“喝醉了还去逞英雄、和那帮恶霸纠缠。”
“你当时是看着的!”我被电击一样弹起,随即无力地瘫倒在被堆里,痛得我龇牙咧嘴。
“我全程都看着,只差没有上去补揣几脚。”
我恨不得把眼前那个无论天崩地裂都依旧云淡风轻的家伙剐掉,用目光千刀万剐掉。只有像阿言那样心理变态的家伙,即使追兵逼到跟前、定时炸弹还剩一秒都淡定如初;即使眼看着好朋友被一群恶棍打残打死在雪地里,也决计不帮一把,竟然还想落井下石的。
但是他今天的手又阴冷又颤抖,实在搞得我很不舒服。
“把手收回去吧。没什么好欣赏的。”阿言最后在右手手腕打上结,终于把已经被捆成大白球的手还给我,打了个哈欠,自己走开了。
转身间,阿言口里咬着一块蛋糕,把另一块慕司蛋糕递给我。
“我怎么吃啊?”我举举那两个白色的拳击手套。
“你左手还有两只手指。”
我气塞。的确,我左手还有两只手指侥幸生还,没有被裹上,小指和拇指。
“有拇指和另外任何一只,足够了。”阿言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补充。
要用小指和拇指夹东西对于我来说原来是小菜一碟。但是现在中间裹了一砣纱布,手背的伤还在刺痛,手一动就变本加厉。我看不见伤口在哪里,然火燎般的痛觉告诉我伤口的位置,比看见要清晰得多。勉强能掐起蛋糕已经是极限,那层滑溜溜的慕司就无论如何都吃不到嘴里了。
“厨房冰箱有蛋糕也有水。这里是我家,你没有我指纹出不去的——等你的手好了自己拆掉防盗装置出去吧。”阿言漠视我的无助,扔下一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实说我不明白阿言为什么要抛下那么好的一个家来做小偷。怎么说做小偷等于放弃了一切常人能享有的幸福,例如像我们这个年纪可以上大学,病了可以去正规医院、不用憋着,不用进自己家门都偷偷摸摸——阿言的父母被勒令换了大门的防盗器。但是阿言自己房间的防盗器是没有换的,这是最后仅剩的方便。那黑白颠倒的政府以怨报德,竟然用毒刑来限制小偷这个职业的就业人数——被发现的会被剁手指。因此我们与所有的社会福利无缘。不过阿言选择这条路的原因,现在已经永远成了一个谜。
我们只生长于黑暗、受庇护于黑暗,接触到阳光和空气就必死无疑,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滋润着所谓的光明。
日光映在雪上,刺眼的令人无法迷蒙。我昏沉的抬起手,挡了挡阳光。指间的剧痛使我瞬间回神。眼睛的焦点晃动着,最终落到掌上。没有什么纱布,只是透明的红色的冰凌。身躯蠕动了一下,确认了我目前的所在地。
我像死尸一般在那条偏僻的巷角过了一夜。地面的冰雪,和一夜的寒风,竟然没有把我冻死。
阿言是怎么也不可能来救我了。
我哆嗦着爬起,不敢用手拍去身上的冰渣。我的手已经伤痕累累,然而我还需要它活下去。
我摇摇摆摆地晃在大街上。街上不乏我这种块冻死饿死的人,人们只是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也好,省得我看路。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一点钱,除了不能去正规医院,一些无牌的地下小诊所的诊金我还是付得起的、反正不是大伤。何必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大街上逛?
真是的。人被冻了冻,果然连脑子都开始出问题。往时风光之时,怎么会想到,竟然还有今天这般凄凉的光景。
这个社会从来都不关怀一下我们这样祖国未来的栋梁的内心感受。好歹小偷都是这里的第一产业。我们什么都可以偷,无论□□白道人间道,大概除了无间道。直接挑起□□火拼、降低犯罪率的是我们,揭露政坛黑暗、减少腐败的是我们,劫富济贫、缩短贫富差距的也是我们。悲惨的我现在竟然连正规医院也不敢去。这见鬼的世道!
从无牌小诊所出来,我打算去探望一下阿言。好像有几天都没有去看他了。
那个大手大脚的护士看来根本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离阿言的手势差十万八千里,竟然还好抱怨我在里面大嚎。我的手都快要毁于一旦了。
那里是我和阿言的秘密基地。离开市区不远,却不怎么起眼的一块小绿地。两面被废弃的大楼围着,好似天然的屏障。难得在城市不断扩张的同时还能留下那么一丁点的绿地没有为人所践踏。有一次任务不太成功,一直被帮烂警察追,躲着躲着、竟然无意发现了这么个地方。
阿言那时候就开玩笑,不干了的时候就来这里搭个木屋,住下半辈子。
那家伙果然说洗手不干就不干。我撇嘴懊恼,如果我也跟着来,那岂不是成了跟尾狗?每次的好处都让他占光了。
可惜的是杂草地上盖了厚厚一层雪,不然我也想躺上去,等到春天软软的草一定很舒服。
“这次你彻底的输了。”我弯起嘴角嘲笑。
“不要再去偷了。”阿言埋怨告诫的声音。
“最后一桩,做完了我也要搬过来住。”
暗暗抱歉的笑笑,我转身潇洒的离开,却是满面无法止住的泪。凛风刮过,热泪瞬时冷凝如冰。
他静静的闭上眼,在今冬第一个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