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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莲花刃(五) ...


  •   “王爷自有万般不凡的手段,可草民已经执著了这么些年,不想在此停下。”
      “说笑了。”少年丝毫不为所动。“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你该趁早从京城逃走。为何又绑了人家小女,还特意在这城外等我们过来?”
      吕何似乎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失笑道:“我倒一时糊涂,被你看穿了。”

      红沫和采莲渐渐斗了过百招。绯衣的少女不停地在空隙中偷眼望着珞炎的方向,生怕他有闪失。半晌分不出胜负,她不禁心焦,使出她剑术的一击杀招,直扑那美女人偶面门而去。采莲终于是没躲过这一剑,被重重地从脸当中划过去。红沫看着采莲在面前径直倒下,那用千年槐木精心刻成绝世容颜的头颅撞在地面,碎成几片,隐藏其中的惨白头骨显露无遗。
      激战一停,旷野中霎时寂静得像被抽去了生命。溯冰怀中搂着全身冰凉的澄月,听得刀剑声倏忽间没了痕迹,茫然地抬头望过来。
      绯衣的少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呆呆地看着女子的遗骨,旁边的两片碎木还兀自摇晃着,露出内里刻着的字,一个写着“采”,一个写着“莲”。字迹已经陈旧得很,大概是二三十年前的手笔。虽然说到底是她击败了敌手,她却只觉得自己仿佛无耻地偷窥了别人深藏的秘密,一时间像犯了大错似的呆在原地。
      死寂像粘稠的泥潭不觉间已漫过几人头顶,只余麻木不仁的满眼空旷。吕何听得不对劲,此时已经回过头来,看到了那本该避去的一幕。他的视线收不回来,也不再去注意敌对的几人是否正待袭击他。他似乎在看着倒卧在地的恋人,又似乎在看着慌乱的红衣少女,又似乎该是穿过了她们,看着不知何处的虚空,瞳孔中只有空洞的单纯的夜,没有映出任何一方的身姿。那副样子简直要让人怀疑,他的心和身体,正在被不同的两个人控制,而他只是一个傀儡。他的身体在挣扎着想要接近那个让他不会再爱的女人,而一颗心却冷漠地想要呆在原地,不愿费力气。
      珞炎看着那个似乎瞬间萎缩了的躯体呆立在渐弱的风声中。良久,他仿若从漫长的梦中醒转过来,漫无目的的眼光再次扫过眼前一切之时,才流露出了迟来的惊诧和悲哀。他缓缓地回过头来重新望了一眼马背上的少年,又仿佛掩藏什么一样倏地侧脸低头,脸上已是疲惫不堪的惨淡。
      “我以引人发笑为生,看我表演的人笑,我也跟着笑了一辈子。她死的时候我也未曾掉过眼泪,我还以为我这个人天生就不会哭呢。”他有些尴尬地挤挤眼睛,固执地背向对方,把颈后的斗笠重新来上来扣在头上,压得很低,遮住了上半张脸。他向珞炎微微施了一礼,转身向采莲那边走去。
      那朵恍惚间突然就开败了的美丽莲花。
      彼时的少年不会掉泪。及至今日,当那个没说爱便逝去的女子再次离开,已经老去的他便再也忍不住泪水。
      吕何在采莲的身边弯下身体,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灵活的腰身,他有些气恼地晃晃头,随意地盘腿就地坐下。他感觉到珞炎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却停在几步之外,刻意不去打扰他。他无意识地扬了扬嘴角。“我有种奇异的感觉,方才好像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乱走,对王爷多有冒犯,莫怪。我想那说不定……就是当初教了我这个法子的人吧。”
      “是谁?”
      “我立过誓,不会说给别人听。不过我想那个人离王爷你……并不远,大概。”斗笠下面似乎是低哑的笑声。“还有那边那位军爷,小姐身体无碍,休息几日便好。得罪了。”
      澄月在溯冰怀里睡着。年轻将军看着吕何向那委顿于地的一袭粉衣伸出手去。“你若是怨我,便尽管怨吧。只是这么些年我笑得也够多了,你可还满意?”男人想牵起摊在地上的素手,却记起那淡粉的袖下正掩着一柄利刃,流水般的寒光正是从纤细的手腕上生出来,代替了手的位置。即便如此,他也极尽温柔地呢喃,仿佛只是唤贪睡的爱人起床,而不是面对着她又死了一次的身体。
      说话间,他用脊背遮挡着暗自的动作,那寒光已随着他的力道,无声无息地一分分压入了心口。溯冰惊觉异样,翻身下地,把澄月塞在红沫怀里,猛冲过去扳开男人的肩膀。血色染满了青灰斗篷,也遍洒在粉红的纱衣上,凋零的莲花刹那间似是重新妖艳地盛放。那男人翻过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打搅他的年轻人,不胜其烦地咧咧嘴。
      “算了,由他去。”白衣的少年已下了马背,寒潭般的双目微敛,淡淡阻止了溯冰。
      “……多谢。”
      男人话语的余音飘散在夜风中。仅剩的火苗颤抖了一下,无声归于灰烬。
      下弦月升到了当空,风已停歇,静谧的银光笼罩下来。
      三人一齐上了马背,往城中回转。珞炎走在最后,前面两骑马已经奔出一段距离,他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勒住缰绳回头看去。那两具躯体仍和方才一样,安详地卧在月色的纱帐中,依偎在一起不肯分开。可是他看见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一星微弱的幽紫色的流萤,从吕何胸前的伤口飘忽地飞出,转眼融在黑夜里不见踪迹。
      似乎还没到萤火虫出现的季节,不是么。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只是在那傀儡师死去的同时,岚王府后园一间空屋子突然着了大火,里面锁着的几十个孩童样貌的人偶瞬间烧得精光。王府下人乱成一团,可妖异的蓝紫色火焰很快自动灭去,连窗户纸都完好无损。只是屋里堆满了灰烬。
      那些原本在街头巷尾惹人喜爱的孩子的面孔,自此只能留在他们家人夜半的呓语中。

      皇宫北苑,司星监。
      “听说王爷和将军前日解决了用幻术杀人摄魂的案子,一直没有机会向两位道贺呢。”
      “道贺就不必了。”月白华服的少年靠坐在乌木的椅子上,“说到底没能救回被害的孩子,这事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只是还请天师大人相助查清妖术的缘由,我跟将军也好做打算。”
      黑袍的萤火听了“妖术”二字,秀美的眉毛若有若无地紧了紧。她并没坐在她那华丽的主位上,而是在黑曜石铺就的地板上缓步地踱来踱去,似乎是个习惯。
      司星监的檀木大门常年都是紧闭的,室内的所有窗户也都用几乎不透光的墨黑织物遮住,一年四季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数支蜡烛聊胜于无地散发着光线。这种憋闷的屋子,其中主人住得却相当惬意。然而在一般人看来,这里住着一个身形半融进黑暗里,走路又好像水上漂的家伙,还一刻不闲地在来客眼前晃来晃去,简直是噩梦一场。
      “恨也只恨天意弄人,这次我没能派上用场,白白送了那些小儿女性命。王爷既然有难处,萤火必当尽力相助。”女天师礼数周全地微微欠身,又盈盈地起来巧笑着望向少年,“王爷若要施些小恩小惠时,不要忘了萤火啊~”
      “那是自然,有劳了。”珞炎从容应承下来。
      萤火娇媚的凤眼中笑意更浓。“王爷真乃神人。年纪轻轻就成了皇上左右手,处理事件老练利落,简直就像……”她飘然地绕过珞炎的椅子后面,露在漆黑广袖之外的指尖貌似无意地微微划过少年肩后雪色的衣衫,“……就像神灵护佑一般。”
      “哦?您的天眼看到我背后有什么东西了吗?”珞炎一脸戏谑地转头。萤火那种明显逢迎加调戏的举动似乎并没让他不悦,反而坦然地笑开了。
      “看不见呢。不过我相信是有的,没错吧?”女子抿嘴一笑,调皮地挤挤眼睛,“例如说,白色的神鸟?”
      “天师大人,”少年语调慵懒地打断她,站起身来,“像我这样品德败坏,什么神明都不屑于保护我的。而且,你要明白,”他回头半眯起双眸,突然不笑了,“你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我也可能会有。”他轻轻一拱手,算作告辞,向门口走去。
      萤火看着他的背影,黑暗中,目光深处瞬间变得冷彻。
      “对了,有东西忘了给你。”珞炎已去推门,又突然停下,抬起手轻轻拂过颈后的黑发,收回来时修长的二指间夹着什么发亮的小东西。一放手,那点幽光立即挣扎着飞开,逃进了司星监的晦暗中。
      “真是奇怪了,这才几月,就总见萤火虫飞来飞去的。这等卑微的虫子,若是出去晒了太阳,怕是马上就一命呜呼吧。”少年粲然一笑,从门后消失。
      留在黑暗中伫立良久的女子垂了垂眼帘,随即淡淡地扬起唇角:“他真是不凡。我还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屋子的角落里站着另一个人,一声不吭,甚至连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方才珞炎在这屋子里坐了半晌,凭他的敏锐,却一直没发现这个多出来的人。
      “你说呢,吕先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莲花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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