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长空叹（二）（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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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我把不知所谓的预言带回来，却仍然是我在愣头愣脑地发问。
或许是错觉，珞炎在听过之后有过片刻的失神。
“皇子？”我在他身边呆了几个月，在印象里，他应该始终站在一个袖手旁观的立场，不会因为出现了偏差而失态。我看惯他平时的一张面孔，此刻一时竟没办法适应。
“……你很在意吗？”珞炎听我叫他，马上神态如常，“不用管她，那女人是宫里司星监的人，三五不时就说些疯疯癫癫的话，不信她便是。”
这小鬼，方才还有点担心他来着，这下倒安慰起我来了。
“是，奴婢知道了。”
“说得没错，不用理她。”
我刚要习惯性地再应一声，猛然觉得不对。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慌不忙地从我背后响起，在不应该有第三个人存在的屋子里响起。
“谁！”这家伙，这么半天就一声不吭地听着我和珞炎的对话吗？
背后的男人见我突然眼神凶狠地回头，也是吓了一跳，然后有些尴尬地摇起手上折扇悠悠地笑了。
“他是三皇兄。”珞炎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紫冥你紧张什么？”
这次轮到我尴尬。这种怕人偷听、防人出手的习惯是改不掉了。
面前的三皇子，恐怕是在我出去的时候到景棠宫来的。其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不算出众，可是皇家子弟是怎么也掩不去那一身贵气的。他似乎是习惯地摇着他那把扇子，看扇坠儿是个精细的好物，可是扇面上只是一片素白，无诗亦无画。
我端着盘子穿过回廊。天已经都黑了，却在此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廊上已经点起的灯笼被风雨裹挟着，不住地摇晃。它们已经有些旧了，薄纱的颜色不那么正，上面娟秀的“景棠”二字也看不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珞炎还年少，除了请安，我从来不见他和他那个当皇帝的父亲有其他的交集。我不知道昔日住在这里的慕妃是否得宠，但在她去世之后的现在，皇上似乎已经不再记得景棠宫里，还有他的一个小儿子。
我那父亲，当年除了训我是野丫头，似乎也常常不见人影。可是他被仇家重伤，临死却抓着我的手说，他最挂念的便是这个女儿。
我猜，皇上时日无多的时候，不会有这副慈父的心肠。
“你在想什么？”
又是三皇子的声音，突兀地响在我背后，离我恐怕不会超过三尺远。
这个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我有些气恼，却仍是换了一副好脸色，尽量优雅地转过身去。“三皇子见笑了。不知有何指教？”
那男人似乎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悠悠道：“紫冥姑娘进宫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的手指甲在盘子边上狠狠掐了一下。“皇子为何问这个？紫冥此前不过是农家的女儿，侥幸选入宫中，希望能给父母挣些养老的钱。”
“不要蒙我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其他宫女，哪有说话像你这般气势的？”
我吃了一惊，方才想到，此时若换了香檀她们，就算不跪，也该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吧。
“这件事先算了。”他倒出乎我意料地轻松把这个话题跳了过去，“我且问你，今天听来的那通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明白？”
他这话问得倒是奇怪，我不过一个小小宫女，整个就是局外人，哪里知道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先前这人明明就附和着珞炎的话，还叫我不要挂心此事来着。
“紫冥愚钝，不知。”
“天师不会把这种话和个无关的人乱讲，她既然肯叫你知道，定是有她的道理。”
天师，我暗自把这两个字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是大人物么？
“听皇子的意思，似乎不信奴婢的话。”
“不信倒是谈不上，只不过，”他拉长了话音的时候，手上似乎习惯地唰一声展开了折扇，“此事的确非同小可，既然有这个机缘叫紫冥姑娘知道，你怕是脱不开身了。”话语中倒像是威胁。
“皇子这话我不懂。”我那时脸色估计已经冷下来了，“在紫冥看来，是皇子旧事重提，想把奴婢牵连进去。”
他倒不生气，“既然已经是注定的事情，姑娘又何须推诿至此？”
明明雨中的风一阵比一阵吹得更急，他那扇子扇得倒是悠闲自在。我暗自咬牙，这男人真可恶。
“你看见的女人叫萤火，居于司星监属下天师一职。司星监自前朝便存在于宫中，萤火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天师，曾经侍奉过前朝皇帝。父皇登基之后，那人不肯就范，胡言乱语，被父皇斩了，于是萤火坐上了天师的位置。”我一时答不上话，他见状便自作主张地开始给我灌输知识。
我暗暗吃了一惊。皇上在位已经有三十年了，而那个萤火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果然不是凡人，这般驻颜有术。
“萤火这个人，她平时随口说的东西多半都不可信，”三皇子说到这，神情莫名地一笑，拿扇子挡了嘴，“唯独当她预言某个人要死的时候，那人就差不多该料理身后事了。”
“很准？”
“极准，不过这种预言她从来不肯随便说的。”他一边说话，一边眼珠子又掉在了我身上。
他口中的故事，因为有了一个神乎其神的人物登场，似乎变得可信了几分。我如果在此时好奇地继续听下去，就注定输了。
“这种事情，皇子怎么知道？”我开始故意深究这个细节。
面前的男人却突然闭了嘴，不肯再出声，满脸是一种做贼被当场拿住的神情。我愣了愣，突然瞄见我们二人身外不远，墙壁的转弯处，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衣角。
“皇兄一去不回，原来在这里闲聊。”珞炎踱出来，廊上灯笼挣扎出的些许光线里，他脸上的笑容有点言不由衷。三皇子理亏地不搭话。
“剩下的我来讲好了。”
我的呼吸几乎停住，周围空气压抑得让我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我六岁那年，萤火告诉我母妃会死，结果日子、时辰丝毫不差。”
他简洁明了地把一个事实讲完，仿佛在议论一个不相干的人。“天也晚了，皇兄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你这是逐客令么？”
“皇兄应该听得懂。不送了。”那个孩子在一片死寂中柔和地弯了弯眼睛。
我呆滞地看着他先一步离开，那双在笑意中弯得很好看的眼睛，完全没有在笑。
我这几个月在他身边，没能看清任何东西。这个小我几岁的孩子，他长大的地方，是一个白白叫做“家”的华丽的空房子，没人能庇佑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三皇子的仆从已经撑起伞在外面候着。这个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此处的主人驱赶，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爱惜地把他那把扇子收好。
“紫冥姑娘冰雪聪明，该明白，一旦父皇驾崩，宫中会是什么情景吧？”
我原本不想和他再有言语，听他冒出这一句话，脚下却不由得停住，犹豫着点点头。
“父皇几日前已经开始卧病在床，估计萤火此言不虚。一旦我们兄弟间开始争位，这皇宫里就不会是现在的气氛了。若是哪一个和善的继位倒还好说，可如果是像大皇兄那种专制又自负的，估计有些人日子不会好过。比如说我，还有十二弟。”
他这番话我本来听得不很懂，听他说到珞炎，心里却是一紧。
“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简单来讲，我和珞炎虽然轮不到坐皇位，但若想用些手段，让某些人坐不上皇位，还是有可能的。我需要一些人手，助我成就此事，谈及在珞炎身边加以照应的人选，紫冥姑娘是再合适不过。”
可我对他这番理论只觉得荒谬。“敢问您愿扶持的皇子又是哪一位？”我简直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混了些哑然失笑的意味。
“若你这么问，六皇子玄晟恐怕是第一人选。”
我向来记不住那么些皇子的来头，只记得这一位正是从慕妃死后，照顾了珞炎多年的人。我没有资格怜悯珞炎，因为他实在比我坚强太多了。可是，如果是那个人成为了新的君王，或许真的，能让他坚强得不那么辛苦。
“恕奴婢多言，我……”我迟疑了许久，终于把剩下的几个字挤了出来，“……我能信任您吗？”
只凭我从傍晚开始的所见，这个人，没办法让我从心里信服他。他显然是一愣，不过看他接下来瞬间恢复正常的神色，估计也有些自知之明，晓得我这句话从何而来。
“你倒不必刻意来信任我。”他呵呵一笑，走下石阶，他的仆从紧走两步把伞撑在他头上，“我只是对你家主子这个人感兴趣，他有些不太寻常的地方。日子久了你就会明白我说的。”
我还在回味着他丢下的这句话，他走出五六步远，突然又站住脚，立在遍地积水中回过头说道：
“有件事请姑娘记住，今天说过的所有话，不要让溯冰知道。”
我倒是惊奇了。溯冰和珞炎交好，人又爽朗正直，原以为他也会是三皇子的“人手”呢。
“他是玄晟的人。既然我们打了玄晟的主意，自然不能让溯冰知道分毫。”
我似乎看见他眯了眯眼睛，再定睛看去时，那张摸不透心思的面孔已经藏在油纸伞下，快步离开。
很久以后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实在笨得无可救药。
那个我现在管他叫“大人”的男子，惯用的招数便是拉拢人心。这种事，并不能说不好，可是在他做来，总让我有些不舒服。他，连同他手中的扇子，在我看来有一个合适的词可以形容。
伪善。
日后他跑去招惹那个杜兰飒王族的时候，我更是相信这一点。
当年的事，起因是萤火怪力乱神的预言，结局是我成了珞炎的忠实部下，而这中间本该构成事件主体的过程，现在想来几乎是一片空白。我云里雾里地被诓了进去。
那个男人利用我担心珞炎这一点，强行把我算作了他的共犯。
于是半个月后的中秋佳节，我，和一些本不该有交集的人，一起站在了这个华丽的战场上。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长空叹（二）（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