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迷离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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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城会里有几个人看见会主，看见那个一贯从头到脚都强悍的男人，脸上笼罩着阴霾，从一座不常有人的小院落走出来。
炼城会所在的地皮上，当初建房时挖出了一个泉眼，顺势就在周围的一片洼地上流淌成了一个小湖。后来徐烈叫人跨在水上建了几间房屋，平时没人进去，只是一年半载的有江湖上的朋友走动，把那里当做客房，才会有点人的气息。
徐烈没讲这次这位客人的身份，可是门口看守着的两个弟子看来，黎明时候被蒙着眼睛领进去的那个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当家的朋友。
过了中午，他们看见先前一声都不出的那个少年推门出来。
珞炎走到水边，蹲下身挽了挽袖子，伸手在湖中蘸水，然后便在脚下的地面勾着头画着什么。
细砂随着指尖滑过，服帖地形成一个似乎精妙的花纹，中间含着一个篆书的“枭”字。
他拍拍手上沾的沙子，把手掌悬在那个字的上方。笔画间只是微微潮湿的水痕突然间活了一般，一星流光沿着那起笔和收势游走了一个周遭。
“……亏他想得出，竟然叫了杜兰飒的人接应……”
树荫下蹲着的两个看见少年露出一个笑意。这个神秘的年轻客人方才做了什么，嘟囔了一句什么，他们都不晓得，只是此时觉得既然客人露了面，他们好歹该去照看一下。
少年见有人过来，不动神色地在沙地上的图形中又添了几笔，起身向着那两个还在找话说的男子道：
“两位来得正好，我有一事相求。”
不等对方答话，他毫不停顿地接下去。
“我要见二当家。”
两个弟子备好的客套话卡在了嗓子眼，愣了一下，连忙正色摇头。当先的一个说：“怕是不行，大当家命我两个在此看着你。”
大实话完全讲出来了。
白衣的少年微微颔首。“这里只有你们两个？”
“正是，会里的人平时都不靠近此处。”
“那便好。”少年眯了眯眼睛，笑得灿烂，“我要见二当家。”
被打断了话头的男人觉得有些异常。
太阳还在头顶惯常地晒着，却仿佛被抽离了火热的温度。一种冷而潮湿的触感渐渐在这个小院子里弥漫开来，似乎有无形的水妖正从泉水流成的湖中爬出，披散着蛇一般的长发，在墙壁、树木，还有那两个呆立的男人身上，缓缓地攀附上去。
溯冰在黄昏时接近了越澜城。这里已经不似之前的荒野，虽然离城门还有个几里地，天色也已经微暗，道上却仍是挤满了出出进进的人。
影狄一直在上空飞得很高，远远能望见城墙的时候，它便加快了扑翅，先一步飞回城里。
溯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忍耐着那个罗戈的冷嘲热讽，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王兄，你多杀了一个。”
淡金色长发的少女插着腰站在稍远的地方。她脚下，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店小二大张着嘴仰躺着，喉咙上多了个口子。
她的脸色似乎很阴沉。
罗戈挠挠头，装没听见。
那小子还没有他妹妹懂事。
她说愿同去京城出力，于是骑马跟在溯冰后面，一路上都是如此。不出声，也不离他很近，当真像条尾巴似的，没有存在感，却也甩不掉。
出力。溯冰起先还没注意到这个说法，一路上默默无语的，倒让他有时间好好斟酌一些事情。
按常理，一般人看见罗戈特意用上他的什么术法，就为了把那个眯着眼睛笑得狡黠的男人从刺客刀下抢回来，会很自然地明白他们两者之间是有些交易的。
此事不一般的地方就在于，崇煜其人，从五年前江山易主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一个逃犯的身份。再按从前玄晟所说，他和其他皇子相处并不融洽，也没有什么党羽可言。
接下来，凭溯冰误闯先皇寝宫，见到的当时的崇煜，他不会是众人议论中那个胸无大志的人，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即使不是皇位。
再次，五年前那场大乱之后，崇煜失踪。溯冰记得清清楚楚，先前归属于三皇子的仆婢侍卫，活见人，死见尸，一个都没少。他就算勉强只身逃了五年，也没办法凭借一人之力，和一个已被皇帝招安的藩王会面，还和对方达成什么契约。
只有一个可能，崇煜，他在朝廷中，有至少一个强大的靠山。
强大到可以知道皇帝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左右皇帝的抉择。
如今崇煜已经逃去杜兰飒躲避风声，罗戈却还让自己的妹妹随他回都城，溯冰只能认为，少女是来找机会觐见那个靠山的。
城门已经近了。再不说话似乎不妥。
“……可否请教公主芳名？”
遣词造句了好久，才憋出这一句话。溯冰最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包括家里那个六岁的女人在内。除了紫冥、红沫那种可能会涉及到“动手”的朋友，他一向是说句话都费劲。
可是长在沙漠异域的少女似乎不太习惯这种中原的礼节，着实吓了一跳，听是听懂了，然而先是脸红了红，才文文静静地开口。
“曼伦娜。”
看她年纪其实和红沫差不多。此时溯冰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哪个少女都和那丫头一个模样。
说着话的时候，她所骑的马已经渐渐跟上溯冰，两人并排穿行在挑担的推车的人群中。
“令兄如何与那位……崇煜先生相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王兄一向喜欢结交朋友，这次蒙皇上恩典，得了属地，更是渴望能与中原士人相识。”
这个回答似乎挑不出毛病，可是似乎完美得有点过火。
“公主准备如何相助？”
“呵呵，将军不要小看我，我也是懂点‘术’的。”曼伦娜粲然一笑，和她那金发十分合衬，接着却又正色，“我能够感应到特定的人所在的位置，找人我是最擅长了。之前就是用这个，王兄才能在旷野中找到你们。”
溯冰扬扬眉毛，等她继续说，少女却打住这个话题。“将军回城是否也是有要事在身？”
“正是。”却没讲是什么事情。
紫冥会特意放出影狄找他回去，必定是有什么她家王爷也办不成的事。
若是她家王爷也办不成，十有八九便是那王爷自己出了问题。
“将军在防我。”少女又展颜一笑，“我直说好了。”
她的声音因为周围的嘈杂模糊不清，可溯冰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岚亲王，他不在王府，而是在城外西边，郁连丘陵。”
那个地名溯冰熟悉，却知道那不是珞炎会特意跑一趟的地方。那里有炼城会。
炼城。不久前交手的也必定是这伙人。
也就是这三年多才渐渐成了气候的一个杀手组织，不经意间生意竟然好成了这个样子。不单单是江湖门派间的纷争常常收买他们进去，就连那些常常不屑于与武林中人为伍的，所谓的文人雅士，若是扯上权、钱、情，少不了要掏大笔银两送到炼城会门上。
可他们不是草寇。
朝廷从未认真地去清剿过这群人。
他们那副样子，简直是在昭告天下，炼城会不要大义，只要钱财。
“公主要协助我们救人？”
少女笑而不答。
溯冰沉吟，由着漆黑的骏马自己迈着步子。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他平时根本懒得想这么多事情，就算是当皇帝的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任务派下来，也往往是珞炎出脑筋，他出体力。这一路想了许多，从多年前的事情开始，一直到片刻间旁人的言辞。溯冰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
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不知哪里来的旋风在几丛矮小的垂柳间横冲直撞，树叶子劈啪作响。
当先的那个弟子回过头，看见同伴涨成猪肝色的脸，大吃一惊。
两缕亮晶晶的水流从后面那个倒霉蛋脚底延伸出来，悬在空气里，像一对训练有素的蟒。他的脚下只不过是湖边潮湿的沙土，哪能料到从里面钻出这种东西。
他正踩在少年先前在沙中画下的图纹上。
“再说一次，带我去见二当家。”
瞠目结舌的男人看看垂死挣扎的同伴，又茫茫然地转过来，似乎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少年打了个响指，两条水色的蟒一瞬间结了冰，喀拉拉地碎了一地。还剩了一口气的家伙双目暴突，像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她说要来越澜城相助，这是谁的属意？
如果是罗戈，之前的事情大家都看得清楚，以这小子的火爆脾气，不记恨就算不错，不太可能费力又冒险地做这种事。
如果是崇煜。
那么情况似乎就很微妙了。他是钦犯，又被追杀着，怎会有心思去关怀一个皇上面前的红人？除非，他跟那个少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此时刚好把之前觉得不对的事情想个差不多，正想问问那异族公主，谁料被撇在一边。
曼伦娜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调转了马头离开他身侧。溯冰余光瞥见金发一晃而过，再看过去，少女已经纵马混在人群中，似乎在躲避什么。
此时距离城门已经不过几十步远。径直朝他过来的一人骑着骏马，身上御林侍卫的衣甲鲜明，似乎在告诉旁边无关的人，不要靠近过来。
这人和溯冰熟识，是侍卫的一个小头目，平日有什么事务要知会给将军，也基本都是此人通传。
“将军，”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受皇上旨意在此等候，将军一入城，需马上随我入宫。”
溯冰脑子里霎时又是一团混乱。冷不防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皇上旨意，直接入宫，不得与他人见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迷离劫（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