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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波乍起 ...

  •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变天了。冬天来了,风刀霜剑严相逼。想起家里的两孩子,他们夫妇两个才匆忙往家赶。他们回去搭的飞机,下了飞机挥挥手各奔东西。从善归心似箭回到家里,顾不得和家里打招呼,奔进客厅,客厅里只有陈司令;他又紧忙跑到东厢房艾莎暂居处,还是没见到半个人影。急了,没命的一间一间找,拍门,大喊,厨房,二姨太太的卧室,三姨太太的卧室,弟弟妹妹们的卧室,花园里也没有,他疯了一样的喊着。蓦地吃了一吓,思想豁然明朗起来,他跌跌撞撞追到客厅,父亲正坐在那儿抽烟,红色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烟斗吸得一颤一颤,恶狠狠瞪着失魂落魄的他。

      “回来啦——”他拖长了声调慢悠悠得问从善。

      从善阴寒着脸一把抓过父亲:“艾莎呢?——艾莎呢?——是不是你赶跑了她?”

      父亲抽着烟斗,不理睬。吧嗒吧嗒声不绝于耳,从善愤愤得瞪着眼,陈司令是他父亲,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也不敢对他怎么样。更不能恨他。要恨也只能恨自己——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光发一些没有用誓言。陈司令一味的抽烟,整个客厅雾气腾腾,冬日的暖阳射进来,闲闲割出几块金条,青黑影子拖到墙角,反现出曲折离奇的父子图:坐着不停抽烟的是父亲,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的是儿子。图画里只看得到波波吐出的烟圈在动,一圈一圈,袅袅缕缕。

      三姨太太接了孩子放学回家,看到家里杀气腾腾的,吓了一跳。

      她惊恐得扯过从善:“发生了什么事?”

      从善牙齿咬得格格响:“爸爸把艾莎赶走了——”

      三姨太太悬着的心放下来:“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说那个外国洋妞——”

      “她叫艾莎,她有名字!”

      “好了,艾莎就艾莎,我们陈家前世到底做的什么孽,枉司令对你那么好,尽不知道感恩,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国女人在这里跟老爷急赤白脸的,还有没有点良心。连我看了都觉得心寒。”三姨太太洋葱手指戳了戳从善的太阳穴,有心揶揄。

      从善就跟泻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满眼泪花,满腹辛酸无处倒。一年来,他饱偿相思离别的苦楚,等啊等,等的心都累了,梦里的人才出现。总算可以靠岸了,人又漂走了。天地如此大,却没有一个他们的容身之所。

      “我想好了,我去出家!”

      陈司令诧异得顿住了,手.和烟同时震动了一下。三姨太太快被他气死了,拿手指甲狠命的掐他,他亦不觉得疼,他呆呆重复道:“与其生不如死得活着,不如出家四大皆空的好!”

      陈司令气得浑身发抖,他拿着烟斗指了他半天说不上一句话,三姨太太忙扶住,替他理气。纤纤玉手杨柳似的拂来荡去,陈司令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茶,缓过神来,继续大发雷霆:“好啊,你好啊,要做和尚是不是?做和尚不行,和尚还有心!心在,人就死不透!若真想死,尽管去死,别拿出家来威吓老子!”陈司令劈手扔出一把枪。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二姨太太的声音:“三妹快把枪替老爷收起来——”又跑到父子两中间,无奈叹道,“真拿你们没办法,做什么拔刀子动枪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你呀,这么大个年纪了,还和小孩子置什么气——你呀,这么大了,还一点长进都没,看把老爷气成什么样了!”

      从善刚刚也吓得够呛,不想老子会拿枪逼他,幸好二姨太太及时现身解围。否则还真下不来台。
      他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手,汗毛凛凛,冰冷得如大理石。不觉羞愤交加,又气又恼:“二妈,他把艾莎赶走了!”

      二姨太太翻然醒悟,不禁莞尔:“父子原来挣得是这个!”她向外面手一伸,“艾小姐,快过来,他们父子两都为你打破头了!”

      艾莎冲过来,抱住从善,一迭连声喊道:“傻瓜!傻瓜!你这个傻瓜——”

      二姨太太解释道:“方才带了艾小姐去裁缝店做旗袍,耽搁了点时间,不想回来父子两个吵成这样,三妹你也不说清楚!”

      三姨太太狠声顿足,无缘无故沾了一身腥,换谁都不干。

      从善大窘。原来是他误会父亲了!本来父亲计划要赶她走,艾莎亦非等闲,待摸透敌人性格,各点击破。起先的敌人全部成了她的盟友,只剩下陈司令一个光杆司令,孩子们,二姨太太,三姨太太既然倒戈相向,弃城而去。他这个光杆司令也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好好的一桩喜事被从善搅和了。陈司令铁了心要分开他们,二姨太太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怕越劝越顶真,三姨太太向来是老爷肚子里的应声虫,老爷说什么,她应什么。现在受了委屈,气愤难平的她立马重新掉转矛头指向艾莎。

      她说:“为了你,我们老爷都气出病来了,再留你住下去,还要不要老爷活?明儿你还是回你那个美国去吧,找一个美国人结婚,我们从善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中国小姐结婚,大家欢欢喜喜的有什么不好!”

      艾莎含着眼泪求二姨太太,三姨太太冷不丁下了逐客令。要她哪儿来回哪而去!

      从真跳出来:“娘,你赶走了艾莎姐姐,大哥怎么办?”

      从真是四个孩子当中最不得三姨太太宠,她说的话三姨太太经常当放屁。今天令她刮目相看,她汹汹奔到从真跟前,用力拧了一下从真的耳朵,呵斥:“一天不说你皮发痒,是不是?读书,读书,读得光会顶嘴,养你有什么用?”

      从真揪得大哭起来。其余孩子都翻白着眼睛,列在门口,瑟瑟探着小身子,吓坏了。二姨太太见状,拉了从真和门外的孩子走了。她实在爱莫能助。

      从善扑通跪倒在地,悔恨难当。艾莎也跟着跪倒,虽然眼前的不是威严神圣慈爱无边的上帝。但这个人掌握着自己和从善的命运,从善磕头,她也磕头,从善的头磕得又沉又重,冬冬冬擂鼓似的,磕得头破血流还在磕,他要磕死在这吗?艾莎害怕了,拖住从善,哀求:“别这样了,磕死,他也不会理你!他对你这样的冷酷无情,一定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从善,我们走!”

      陈司令一震,良久,缓缓转过身:“你说的对,孩子,他的确不是我亲生的——从善,你起来吧,带着她走吧,离开陈府。你吵着闹着要爱情,我不拦你——你只能牺牲其中一样,要么亲情,要么爱情,要么这个家,要么她;要么我,要么她,随你挑!”

      从善瘫软在地,他离不开陈府。又不能亲手生生毁掉眼前来之不易的爱,纵使那爱会毁掉他的平步青云的事业,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他高情厚谊的家人,他血浓于水的亲情,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兄妹情一寸不剩。拿那么大的代价换一个天长地久,举案齐眉,要他背负不孝子的罪名,值得不值得?

      艾莎期待的眼神落空了,顿时五内具焚,眼前漆黑一片,泪水夺眶而出。她摸了摸从善的脸:“我不让你为难,我都知道——养育之恩大如天,你不是贪图富贵,别难过了,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赌上了这口气,一个人来到中国,路上遭遇过很多磨难,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千辛万苦找来的,身上一点点的钱,买了船票就更少了,我在船上碰到一个中国老太太,她让我每天读故事给她听,她付我工钱,那时我想中国人真好;上岸后,东西被要饭的抢了,是一个黄包车夫替我追回来的,又把我送到司令府,仅收了我车钱,我想中国人为什么个个都这样的好,这样的善良?这样的好说话?我对自己说,因为中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民族。爸爸把从善养到这么大,不能说走就走。从善,再见了!我永远爱你!爸爸,再见了!我把你的儿子还给你。三姨太太,再见了,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替我谢谢二姨太太他们。。。。。。”

      她朝陈司令一拜,再朝三姨太太一拜。默默转身出去。白色高跟鞋踢踢踏踏,仿佛溜过胸口的钟摆,左一记,右一记,躲也躲不掉。她爱他比他多。她说那么多无非是想他明白——他永远欠她的。一生一世。从善无力得干坐在地,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高跟鞋悠悠忽忽绕回来,她褪下脖子里的戒指塞在他手里,金灿灿绿油油的戒指冷涩得扎手。他楞了一会儿,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要换一枚正式的给她,他有点受不了,撮起嘴巴,呜呜吹响口哨,他要用口哨声抵挡五脏六腑的轰鸣,吹了一会,哭了。发现自己吹的居然是他常向艾莎吹的曲子。陈司令聚精会神考虑着什么——这小子为了所谓的狗屁爱情,竟然冲他磨刀霍霍,无论如何不能够轻易饶恕种下的耻辱。他自己本是悲剧的受害者,今天反助纣为虐,成为一个帮凶。

      陈司令怀着别样的心思叫住艾莎:“我可以答应你们的婚礼——”他咬着烟斗,惬意得半闭着眼,“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爸爸,你说——”艾莎,从善如蒙大赦,喜出望外。

      陈司令狡猾得笑笑:“你们必须在两年内给陈家添个孙子,否则你们还是得离婚——除非你答应从善纳妾。”

      两个人面面相觑。陈司令端着袖子冷眼旁观,他要一点一点凌迟他们的爱情。谁都别想好过!

      艾莎硬着头皮答应这样的不平等条约。为了爱情,她卖了自己。无条件的出卖。她不担心生不出儿子,他们还年轻——能等,而他,等待对他也许是一种痛苦。艾莎下定决心曲线救国。救她与从善的爱情出火坑。陈司令也非泛泛之辈,他早看穿了,替自己留了一招。他们终归年纪轻,等挨够了爱情的苦,就真正明白爱是什么滋味了。到时他就会痛不欲生,到时他就会明白他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他的心!他和他父子一场,他却伤透了他。陈司令抬起袖子颤微微擦眼,费了好大劲抑制住骨子里的悲怆。扶着三姨太太一步一步消失在氤氲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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