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不归墟

45、Chapter 45

　　【一】

　　红梅凋残，桃李吐蕊，风逐渐温暖起来。望着遍地的蓝色婆婆纳，韩宵意识到，春天终于回来了。
　　自从去年秋季病毒爆发到现在，其实只过了不到半年时间，却有种实实在在的恍如隔世的感觉。
　　坐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韩宵闭目迎向阳光，身体仿佛重新注满了力量。周遭充满植物的清新气息，它们在早春三月里肆意生长，奔赴千百年来不变的约会。韩宵想象自己也变成了一株植物。这样多好，不必关心什么病毒，也不用去想生死离别。
　　这里很安全，没有丧尸威胁，仿佛一个静谧的安全港。如果一开始就待在这儿，会不会就没那么多事了？
　　不，只靠自己还是活不下去的。她想起住在沈晓宇和吴越家里的时候，最后弹尽粮绝，自己差点就饿死了。物资与安全的场所，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好像自从离开那儿开始，她就在依赖罗震他们生存了。如今，自己虽然学会了些拳脚，能跟他们一起出去了，但也只是偶尔，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得留下看家。
　　不过现在她不像以前那么敏感了，明白这样安排也只是各尽所长。每个人都在想一件事儿：撑一阵子，再撑一阵子，也许转机就快到了。
　　听周阳说，外面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丧尸大量死亡，同时出现了更多的觉醒者。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尽可能地避免与之接触，但通过和觉醒者偶尔的交谈，他们得知了某些药物的存在。鉴于幸存者已经越来越罕见，这类药物都是针对丧尸的。
　　“听说转化率很高，大概三分之一。”罗震说，“就是不知道反应厉不厉害。”
　　后来他们才得知，主导研制这种药物的人正是孙骁。他不停地拿丧尸做实验，拖到最后才注射给妻子和女儿。尽管还是没能挽回女儿的性命，好在他的妻子逐渐清醒了。
　　很难说这样做是否道德，但活下来的很多人的确因此受益了。
　　韩宵想，也许这就是结局吧，丧尸要么死掉，要么成为觉醒者，而没受过感染的人类只能努力与觉醒者共存，直至实现对病毒的免疫。
　　讽刺的是，觉醒者的体能要比常人强悍太多，或许在不远的未来，人类会变成被歧视的少数。
　　石门开合的响动打断了她的冥思，想必是罗震他们回来了。韩宵赶过去迎接，却发现大厅里站着四个人。
　　一个女人从罗震身后走出来。韩宵定睛一看，竟然是罗文君。
　　“你好啊，韩宵。”罗文君冲她微笑，表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韩宵发现她的脸有些僵硬，脸侧还有几道浅灰色的纹路。
　　“罗教授，你好……”韩宵忍住了惊讶，也对她笑了笑，“大家都还好吗？”
　　听了这话，罗文君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从她痛苦的眼神里，韩宵已经读懂了一切。
　　“我们猜得没错，的确是因为白菲菲出了事。那个张铮简直不可理喻，带人冲进了基地，把丧尸全引进去了。”罗震把肩上扛的物品扔到地上，神色愠怒，“这个王八蛋，最好别让我再碰到！”
　　怎么这样……韩宵也觉得那人有点难以理解，白菲菲得的本就是绝症啊，他怎么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研究所？居然为此害了那么多人！真让人瞧不起。
　　说话间，周阳和宋阿坤把所有袋子都堆在了地上。几个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都围拢过来，一一打开袋子清点，再分好类送到不同的房间。
　　跟罗文君走在一起的时候，韩宵悄悄问她脸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因为我注射了那种药。”罗文君坦白地说，“所以现在，我也算是觉醒者的一员了。”

　　【二】

　　这一年五月间，为了挽救濒临灭亡的感染者，同时为了保护至今还没受到感染的人们，西南地区的觉醒者率先发起了“五月行动”，开始对所有丧尸进行药物注射。
　　这场行动很快发展到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很多未受感染的人也积极参与了进来。
　　五月中旬，颍州街头出现了大规模的清查队伍，觉醒者手持灌满药物的针剂，对沿途遇到的每一个丧尸进行注射。短短一周左右时间，颖州全境就基本清零了。
　　罗震等人回到市区时，发现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这时节气温已经不低了，任由尸体腐烂的话，很可能引起疫病等新问题。他们看到有人正在搬运、清理尸体，准备就近掩埋，于是赶紧加入了进去。
　　就这样忙活了一个多月，这项工作才基本完成。韩宵每天都和死尸打交道，已经近乎麻木了。这更让她深信，死亡无非就是这样，变成一堆没有生气的肉，然后变质、腐烂而已。人如果没有思想，其实就是动物，没什么特殊之处。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破败不堪、形同废墟的城市。经过初步统计，整个颍川市区只有三千多人，要恢复这里的面貌，仅凭他们是很难完成的。
　　最后他们决定到郊区和农村去，先尽力耕种一些农作物，以应对当前食物严重匮乏的局面。
　　罗震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小农场。利用去岁剩余的种子，他们种了一些蔬菜。谷仓里堆满来不及售卖的稻子，也许是受了潮的原故，从霉烂的谷子里长出了不少禾苗，虽然大部分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到底还活着。罗震把长势较好的挑出来，种在紧临沟渠的田里，等到秋天，也许就能收获稻米和新的种子了。
　　更让他们感到惊喜的是，农场角落竟然还有几块麦田，麦子已经颗粒饱满，即将黄熟。韩宵摘下一穗麦粒，剥开后放在嘴里细细地嚼，清甜微涩的香味充满了口腔。“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她感动地想，“这是生命的味道啊。”
　　现在最缺乏的是肉类，禽畜种源要到很久以后才恢复供应，想吃肉的话只能去钓鱼摸虾，或者偶尔打点野味。
　　周阳不知从哪儿抓来了几只斑鸠，养在竹条编成的笼子里，挂在房檐下，它们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能养活吗？”韩宵拿着一罐菜园里捉来的青虫，用镊子夹给小斑鸠，然而它们警惕地躲躲闪闪，就是不肯进食。
　　“试试呗，说不定还能生蛋呢。”周阳一边说，一边耐心清理废弃的狗窝。
　　“你准备养狗吗？”韩宵好奇地问。
　　“不是，我发现前面不远的田埂上有兔子洞，准备明天跟罗震一起去看看。”周阳喜滋滋地说，“要是能抓到兔子，一个月就能生一窝，那不就实现兔肉自由啦？”
　　“真的啊。”韩宵听后也很高兴。尽管她并不习惯吃兔子，但那好歹是肉啊。

　　【三】

　　下半年，日子过得很快，却也很有乐趣。韩宵想，其实住在乡下，要比在城里有意思得多。
　　秋天，稻子的收成不错，他们留下足够的稻种，剩下的都准备舂米来吃。
　　种过小麦以后，农场里就没什么活了，趁着天气还没变冷，周阳开车带韩宵回了趟山城。
　　家里什么都不在了，只剩一片废墟，这其实在韩宵意料之中。她只能祈祷母亲和外婆都被好好安顿了。
　　接着他们一路往东，去了平川和江城，可惜并没遇到熟悉的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韩宵总觉得程深还活着。沿途她找了好几个人打听，却没问到有价值的消息。
　　从平川到江城，她趴着车窗瞧了一路，程深、沈晓棠、邹业……他们真的死了吗？还是都变成了觉醒者，静静生活在某个地方？
　　“等下次有时间，我们再回来好好找一找。”周阳见她这么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开口安慰道。
　　“嗯，谢谢你。”韩宵终于收回了目光。她想：“只要还活着，总有再见面的一天吧。”
　　他们开着车，在江城漫无目的地逛。昔日繁华的大都市，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影，变成了一座恢宏的遗迹。一幢接一幢的高楼，千篇一律，让人徒增厌烦。两个人都兴趣缺缺，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再往东走，就是大海了。
　　到达海边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他们把车停在路旁，脱掉鞋袜，赤脚走下了沙滩。
　　咸腥的海风吹在脸上，凉爽而且湿润。两人走进海水中，冰凉瞬间漫上了脚踝。
　　“真没想到还能看到大海。”韩宵抬手捋了捋鬓边的乱发。风有些大，很快又将她的头发揉乱了。她索性解开发带，任一头长发在晚风中飘舞。
　　周阳站在旁边，静静看着韩宵的侧脸。他忽然发现，在晦暗的天光中，女孩变得美丽而且神秘。他的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在这时，韩宵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回望他。周阳连忙躲过，若无其事地看向海平线。
　　“看！月亮要升起来了！”韩宵突然指着海天交接处喊道。一团银白逐渐露出头来，并且很快地上升，最后终于完全跳出海平面。
　　今天或许是农历月中，月儿很圆，也很亮。
　　望着那轮朗月，韩宵感慨地说：“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大学是在海边念的。大学四年，我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海边，可是日出和月升，我一次都没看过。”
　　“哦？为什么？”周阳问。
　　“因为懒吧。”韩宵不好意思地笑笑，“舍友好几次喊我一起去海边扎帐篷、等日出，我都没有去。当时觉得并没什么好看的。”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不知道她们还在不在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陪她们一起去了。人一辈子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呢？”
　　周阳感觉到了她深沉的悲伤，却不知应该怎么安慰。这一路上，她的情绪都比较低落。
　　他想了想，忽然说道：“那我们明天再走吧，等看过了日出再走。”
　　“嗯？……哦，好啊。”韩宵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但依然感到很开心。
　　她笑得真美……
　　周阳转过头去，紧紧盯着海天之间的那轮明月，很久都没再说话。
　　四周很静，他只听得见海潮起落，以及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