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不归墟

42、Chapter 42

　　【一】

　　食堂早中晚都很忙碌，中间只有一两个小时休息，不过这样反倒让韩宵感到很充实。
　　空闲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寻找周阳等人的身影，然而始终很难看到。
　　但她并不会太失落，现在待在人群之中，就像水溶于水，一切都那么自然和亲切。
　　曾几何时，她离群索居，习惯了享受孤独，喜欢按自己的节奏生活。然而之前经历与失去的一切，已经让她变得像另一个人。
　　韩宵忽然明白了，人世间的烟火原来如此可贵。末世的天灾消融了人心间的戒备与隔阂，只留下最淳朴、真挚的情感，仿佛远古时代共御外敌、相扶相助的先祖一般。
　　要是人类最终能够渡过这场灾难，那么这一事件想必会成为文明史上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三天，在这一晚餐后散步途中，韩宵终于发现了周阳。只见他站在人工培养室里，正闭着双眼，面对一盆大蒜一动不动。
　　韩宵有些好奇，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这细微的动静已经足够引起周阳的警觉。他迅速睁眼望过来，见是韩宵，表情似乎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工作人员来赶人了。”周阳不咸不淡地说。
　　韩宵听了这话有些想笑，却不自觉地向下撇了撇嘴角，心想：“还是这副臭德行！”
　　她来到周阳身边，有些疑惑地打量他，问道：“你站在这儿干嘛呢？”
　　周阳重新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说：“吸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哈？晒太阳？”韩宵一时间有点懵，直到看见身前那排紫外线照灯，她才反应了过来。
　　“哦，你是指这个。”韩宵有点哭笑不得，“你不是经常出去吗？还缺这点紫外线？”
　　“外面乌烟瘴气的，哪来新鲜空气跟享受的心情？”周阳不假思索地说，“跟我比起来，你更应该多过来晒晒，以后指不定要在这儿待多长时间，一直不见太阳，别整出毛病来了，到时候只会拖后腿。”
　　“哦，知道了。”韩宵闷闷地嘟囔了一声。这人真没劲，说话非要这么冲吗？
　　周阳听到她竟乖乖应了，心里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感觉韩宵这段时间是不是过于顺服了，跟最初的印象判若两人。——以她的性格，不该跳将起来，一口气怼上十句才对吗？
　　周阳不禁瞥了韩宵一眼，发现她正盯着面前那盆大蒜，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侧面看，她的睫毛又密又长，鼻端挺翘而秀气，居然有几分动人。
　　“咳咳……”周阳清了清嗓子，决定说点别的。
　　“上次在山上教你的，现在还记得吗？”他装作一副老师的样子，故作严肃地问。
　　“啊……基本记得。”韩宵努力回答得有底气一些。
　　“你应该也知道，那些只是最基础的东西，况且你练的时间还那么短……现在环境相对安全了，你要是还有兴趣，可以接着学。”
　　听他这冷冰冰的语气，韩宵本想一口拒绝的。毕竟白天在厨房干活已经够累了，每次倒在床上都腰酸背痛、昏昏欲睡。况且现在这里看起来很安全，似乎没必要再苦练什么功夫……
　　但是她转念又想：现在学个三拳两脚的，说不定哪天真能派上用场呢？那可就赚到了！周阳这么厉害，难得他肯教，怎么好意思拒绝？便宜不占白不占嘛，还不收费！再说了，自己总不能一直靠他们保护吧？
　　想到这里，韩宵连忙说：“当然有兴趣了，我还怕你不肯教呢。”
　　周阳对她的回答似乎比较满意，点了点头说：“那还跟之前一样，每天早晚练习。等会儿一起去找个地方。”
　　韩宵想了想，说：“反正我一个人住，比较宽敞，就到我房间去吧。”
　　周阳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妥，“嗯”了一声，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二】

　　罗震偶然发现周阳这小子早晚老爱往韩宵的房间跑，还惊喜地以为这块宝贵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直到因为八卦吃了周阳一臭拳，并听完师弟怒气冲冲的解释，他才只好无奈地摇头笑笑。
　　偶尔，罗震也跟周阳一起过去，随即检验一下韩宵练习的进展。出乎他的意料，这女孩居然颇有几分天资，这才多长时间，一套基础拳术已让她打得像模像样了。
　　“可以啊！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看人了？”罗震惊奇地问。
　　“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她不错？”周阳有些不明所以。
　　“对啊，就这套拳，我当年可练了大半个月才会，她这才几天就上手了。”罗震啧啧称赞。
　　“你那时候多大？她多大？领悟能力不一样。而且你看她，拳头跟棉花一样软，顶什么用？”周阳并不同意他的看法。
　　罗震没再往下说。武学上的事，他们都心知肚明，没必要掰扯得太清楚。其实他明白，周阳就是憋着一股气，潜意识里还跟韩宵较着劲儿呢。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劳心费神地教她呢？
　　“不懂不懂，真的搞不懂。”罗震心想，“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实际上，同样的疑问，有时也会来搅扰周阳。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之前为什么重提练武这件事，又是为什么主动表明愿意继续教韩宵。
　　不过他敏锐地觉察到，在得到对方同意的刹那，自己心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愉悦的情绪。他不知道这是由于传道授业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韩宵之前，周阳并没教过别人，为人师者的经验相当欠缺，他总认为韩宵学得不到位，这套基础拳术，他到底让韩宵练了半个月，才算勉强过关。
　　接下来，他开始教踢腿，侧踹、侧踢、正蹬循环往复地做，一天两场下来，不知道练了多少遍，看得罗震又是心疼，又是无聊得直打瞌睡。
　　到了第二十六天，韩宵开始学更多，招式看起来既丰富又驳杂，跆拳道、泰拳、柔道、咏春、搏击……只要是好用的，通通都被截取过来，虽说七拼八凑，却也能够相得益彰。韩宵自己感觉到，这些招式配合起来，在实战中应该很效果。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周阳渐渐也感觉到了韩宵的聪颖，现在他不论教什么，这女孩都学得飞快，除了力量还是太弱，其他方面基本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罗震听了他的评价，表示很无语——
　　“差不多得了，人家可是女孩子，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拳能打死一头猪？”
　　他心想：就你这样，哪个小姑娘愿意跟你哟……

　　【三】

　　跟着周阳学武，绝对是韩宵这辈子做过的最累的事情。
　　高强度的训练让她不止一次心生退意，可是看周阳教得那么认真，她更不好意思说一个“不”字了。
　　如果换成罗震，会不会轻松些呢？
　　但从始至终，罗震都没主动提过，反而是周阳一直在坚持教。也许严师真能出高徒吧？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随着训练的递进与时间的累积，用不着周阳提醒，韩宵自己就能感觉到身上发生的变化。她的拳头越发结实有力，鞭腿迅速利落，反应力提升了一大截，身体的灵活度也大为提高。这让她感到非常欣喜。
　　这时周阳开始和她对练，尽管总是两三招就被制服，韩宵却越挫越勇。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她逐渐树立了自信，心性日渐强大起来，连周阳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再练段时间，你就别去厨房打下手了，带你出去跑跑。”某天早课结束时，周阳随口这么一说。
　　韩宵听到后开心得不行，她知道这代表了小周老师的认可。

　　与此同时，基地里有件大事正在紧张地进行。
　　这天凌晨，白菲菲的心脏忽然停跳了，虽然经过紧急抢救，勉强维持住了生命，可她大部分的脏器都已濒临衰竭，最多只能再撑两三天时间。那支帮助成为“觉醒者”的药物可能是唯一的转机，但也完全可能是死亡的催化剂。
　　打，还是不打，现在必须做决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会议室里，坐满了基地的核心成员。研究所负责人早已不幸感染，现在这里级别最高的就是罗文君。过去这段时间，也是她实际管理基地的一应事务。
　　“罗所长，你决定吧。”褚教授结束发言后，摘下瓶底一般厚厚的眼镜，用眼镜布细细地擦拭。
　　罗文君深深地呼吸。她和在场每个人一样，心情无比沉重、复杂。从张铮找到这儿算起，这几个月，可以说是死刑的缓期执行。
　　他们都知道，这一天终究要来的。
　　“褚教授刚才说得没错，这是注射的最后时机。”罗文君最终开口说道，“其实我们没有选择，破釜沉舟总好过坐以待毙。会后就马上开始吧。最后我只强调一点：这件事必须完全保密。从现在起，加强基地防卫，严禁任何人进出。”
　　会议结束，褚教授和盛教授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剩下的人都静静地坐在原位，等待最后的结果——说到底，就是打一针的事而已，成功或者失败，很快就会见分晓。
　　盛教授亲自将白菲菲的身体固定到位，确保她就算发生异变，也不会突破束缚对他们造成伤害。与此同时，褚教授已经将针管吸足了药水。跟盛教授等确认过流程之后，他微眯着眼睛，将药水缓缓推进了吊瓶。
　　药水的淡蓝融入透明之中，很快消失无痕。众人盯着一颗颗缓慢下落的水滴，无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