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不归墟

2、Chapter 2

　　【一】

　　网速好像忽然变得很慢，等了十几秒，顶部的蓝条才终于爬到了最右端。
　　画面和文字逐渐显现出来，原来是微博上的一条视频，总长五分多钟。视频的封面摄于某个角落，镜头从一截矮墙和几堆硬纸箱间探出，对准了一个走在街上的男人。
　　一看到封面上的这个人，韩宵便悚然心惊，因为他的形象实在诡异得很。只见男人的右腿不自然地向内弯折了120度，明显已经断了，双臂更是从肘部被人生生掰到后方。一般人受到这种摧残，不说当场昏死过去，表情也该是相当痛苦才对，可这人只是歪着身子静静站在街上。虽然从远处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可以确定他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他右上身的伤势同样教人倒吸一口凉气，从肩部到脖子到下巴，全都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开了，伤口触目惊心，甚至隐隐可见白骨。男人穿的风衣原本该是白色的，此时大部分已被血染红、浸透了。
　　看到这么一张图，韩宵不由蹙起了眉头，她心想，不是说什么病毒的事吗？怎么给我发这个……这什么啊，事故现场吗？还是在拍电影？如果是后者，那特效还挺不错的。
　　带着疑惑的心情，她点击了播放按钮。
　　首先映入眼帘的画面却是室内，一个长得蛮好看的女孩正举着手机直播，冲着镜头挤眉弄眼，努力做出种种可爱的表情。
　　忽然，背景音里有狗开始狂吠。
　　“贝贝，你干嘛？”女孩停下动作，脸上刻意的表情也逐渐消失。她一边责备，一边不满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镜头一转，画面切换到宽敞的客厅。阳光从落地窗射进来，把屋内照得很亮。与这明媚环境不符的是，一只柯基正龇牙咧嘴，朝着外面凶狠地咆哮。不过，它的表情虽然狰狞，身体却在一点点后退，似乎对面有什么东西让它又怒又怕。
　　“你叫什么？！”女孩的语气越发烦躁。她走到柯基身旁，见狗狗完全没理自己，于是只好把镜头对向窗口。
　　窗外是个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种满了花花草草，或许是深秋的缘故，此时只有几盆菊花开得正盛。靠近窗户则是一小片草地，边上摆了两把藤椅、一张小桌，这时节刚好可以坐那儿晒晒太阳。
　　以上都是韩宵一眼望去捕捉到的景象。这种静谧安详的私人小花园，对她总是有种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聚焦在窗前的那团物体上。
　　那应该……是只深棕色的泰迪吧。它的毛发又脏又乱，有的地方还湿漉漉的，形象很难讨人喜欢。和屋内的柯基不同，泰迪此刻不动也不叫，只是死死盯着屋里的狗。
　　韩宵见过不少泰迪，一般来说，它们的目光都湿漉漉的，无辜或者热切。然而视频里这只却完全不同。她望着泰迪的眼睛，感觉就像看到了两颗死物。因为这双眼灰蒙蒙的，根本没有半点神采。她忍不住想，这家伙是不是得了眼病？
　　“呀！这狗是哪儿来的？！”拍视频的女孩惊讶地说道。看来这只泰迪并不是她养的，而是自己偷偷溜进了院子。可韩宵注意到，隐在那些花草后面的院墙，至少也有一米五高，这只小小的泰迪是怎么进来的呢？
　　似乎是想看得更仔细点儿，女孩朝着落地窗走去。泰迪依然维持着安静的模样，只是眼睛从柯基的方向移到了女孩身上。
　　这时，韩宵注意到，泰迪的脖子和它身下的草坪上，好像有些暗红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菜汁、锈水还是别的什么。
　　女孩走到窗边，蹲了下来，抬手在玻璃上拍了拍。泰迪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一动不动，仿佛一只被谁遗弃了的逼真玩偶。
　　就在身为当事者的女孩和身为观众的韩宵都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泰迪的神态发生了急剧变化，只见它瞬间把嘴张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满嘴又长又利的尖牙，涎水流下长长几串，原本木然的双眼此刻已爆满凶光。
　　“啊！”女孩被这一幕吓得大叫着往后倒去，她身后的柯基则叫得更响、更急迫了。韩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大跳。
　　“咚！”一道钝重的声音响起。就在她们暂时都还处在震惊中时，泰迪竟一头撞在了落地窗上。

　　【二】

　　“咚！”
　　“咚！”
　　“咚！”
　　撞击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
　　那只泰迪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痛苦，只是机械地用头去撞玻璃。好在落地窗的材质是钢化的，而泰迪的身体和力量都很小，尽管被撞的一小块已经涂满鲜血，但是并没出现一丝裂纹。
　　这样又过去几分钟，泰迪的体力才逐渐耗尽，它从玻璃上慢慢滑下，却依然不肯放弃攻击，转而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抓挠。韩宵继续拖动进度条，看到视频放到第14分钟的时候，这只古怪的小狗才终于停止一切动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就此死去。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被各种热烈的讨论淹没，韩宵看到最多的一个词，是“丧尸”。
　　这时候她自然已经明白视频封面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其实丧尸题材的电影她也看过不少，只是没能第一时间把它和自己身边发生的事联系到一起。
　　难道大家正在谈论的所谓病毒，就是指视频上这种情况吗？影视作品毕竟是虚构的，如果真发生在现实中，那可真是……
　　手机画面一黑，紧接着便开始播放另一段内容。
　　这次的视角则是在十几层楼上，透过掀起的帘子一角和防盗网，可以看到街上沉默地走着一些人和猫狗，它们时不时地抬头向上张望，似乎正在寻找什么目标。
　　忽然，站在对面那栋楼下的一个男人奋力向上一跃，单手抓住了二楼防盗网的下缘，接着他以一种类似蜘蛛的奇怪姿势向上攀去。
　　韩宵注意到七层或八层楼的一扇窗户后面，白色的纱帘微微抖动，似乎是藏在帘后的某人被发现了。
　　韩宵听到拍视频的女孩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显然这一幕对她来说冲击力不小。不过下一刻发生的事，更是对她和韩宵都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刺激，以至于屏幕内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都把手机远远扔了出去。
　　当你站在十几层楼上看街上的人，会觉得彼此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因为远，所以感到安全。但如果这时候，有张五官扭曲的怪脸突然出现在你位于十几层楼高的窗外，咧开牙齿错落染满鲜血的嘴，冲你露出“终于抓到你了”的邪恶笑容，你会作何感想？
　　韩宵这回真是被吓得不轻。她本就胆子不大，平时很少看恐怖片，猛然撞见这一幕，只觉得两眼一花，浑身像过了电般，连发根都竖了起来。
　　手机中传来拍摄者惊魂失魄的哭喊，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何种结局。
　　韩宵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才敢捡起手机，壮着胆接着往下看。她发现画面又一次变了。第三段视频展示的，正是之前封面上的那个场景。
　　听到拍摄者极力压制着的低沉喘息，韩宵猜测这回的拍摄者应该是名男性。他蹲在某条巷子角落的狭小空间里，借由两面矮墙和周遭的许多垃圾遮蔽住身形。也不知道这人是无路可逃还是怎么搞的，居然选择了如此危险的藏身点。
　　街上那怪人面容灰败，双眸深深凹陷，眼部仿佛两个黑洞。他的嘴唇也呈青紫色。看到这毫无生气的面孔和扭曲的、残破不堪的肢体，任谁都会忍不住联想某些灵异或者恐怖的故事……
　　这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还是某部电影的剪辑或网友自编自导自演的“大作”？包括韩宵在内，所有初次接触的观众脑子里冒出的都是这个问题。

　　【三】

　　江城B区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丧尸病毒真的爆发了？
　　如果答案是肯定性的，那么现在情况可以控制吗？
　　自己离得这么近，应该或者能够做些什么？
　　带着这些问题，韩宵下回了许久不用的微博和其他几款新闻APP，随便浏览了下，才发现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这一事件的讨论。
　　其中最直观的画面，是站在高处，或用无人机拍的照片、视频。先前那种以当事人视角拍到的视频其实是极少数，但也最能击中人心。
　　韩宵在江城生活了近四年，去过B区好几趟，对那边也算有点熟悉。看到出现在画面中的街道、建筑，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绷到最紧张的状态，随时都可能断掉。
　　现在她终于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毕竟要把B区改造成眼前这种炼狱般的景象，不可能也没必要。
　　视频中，交通已完全停滞，街上全是横七竖八乱停的车辆，其中大部份都损坏了，有些正熊熊燃烧，有的甚至被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滚滚浓烟漂浮在城市半空。
　　沿街商铺的玻璃大多是碎的，墙壁都溅上了红色的液体，不知是不是血迹。地上躺着很多人，或者尸体。他们都受伤严重，仿佛遭遇了野兽残忍的撕咬。
　　放眼望去，就没有看着还算正常的人类，布满街面的幢幢身影，都已破损到快要报废的程度。他们行尸走肉般在街巷楼栋间游荡，仿佛无识无觉，可一旦遇到活物，他们便身动如电，变成一头头贪婪嗜血的可怕怪物。
　　不知道为什么，政府和军队根本没起到预想中的作用。有条视频拍的是警察与丧尸群对峙，后者即便中弹无数也继续涌向前方，似乎根本不具备痛感。面对这些飞扑过来的凶恶丧尸，常人根本不敢靠近，哪怕是警察。事实上，局面很快便朝一边倒的方向发展下去。
　　一条接一条报道看下来，韩宵的眼神愈发变得迷惘。她总怀疑自己正通过网络，观赏着一部超大型的真人秀，似乎这个世界出了什么毛病，要合力演这么出戏给自己观赏。
　　毕竟……这些景象……简直神还原自己看过的某些电影啊……如果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它更加逼真，又更不真实，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后来韩宵才明白，这是由于它和你产生了某种确定的联系。
　　因为，它就发生在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