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你关山白雪之约》绯衣入夜

2、第 2 章

　　绝雁山再往北，是一片巨大的荒原，已经是方外未开化之地，中原人绝不会轻易去那里，去过那里的人都不会再回来，因为那里没有灵气，而且到处都是狂暴的地裂，只要沾上就会灵气枯竭而死。就算侥幸逃过了魔气也绝逃不出荒原人的掌心。

　　所有人都知道荒原人，他们嗜血残暴，屡屡在中原的北境制造杀戮，所以中原人管他们叫做荒原蛮子。他们早已将中原人视为猎物，将厚土神州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中原王朝不得不在北境铸起铜墙铁壁，防止他们入侵中原，边翼军就是这儿的守军，无论普通的凡人还是仙门的修士，在这儿他们都是一名军人，中原王朝的军人，他们守护着中原的门户。

　　荒原人入侵中原，往西去是一片远古的冰川，几千里起伏连绵，往东则是连根羽毛都会下沉的弱水，所以他们一直打着绝雁山的注意，中原的北境一直烽烟不断。

　　绝雁关有着反复无常的天气，后半夜的时候，出奇得冷，一处烽哨台篝火正旺，火上还挂着一陶罐羊杂汤，咕噜咕噜响，冒着浓郁的香气。

　　一个烽哨兵闭目而坐，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已睡着，但他却一直在侦查关外的情况，直到他的同伴吆喝了他一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篝火上的羊杂汤已经熟了。每一个烽哨兵都是目力和耳力极佳的人，他能从小就被甄选，然后经过特训，合格之后才可以成为王朝军的烽哨。这名烽哨兵也不例外，他的念力扫过了关外方圆几十里的地方，他精确的目力看见了荒原上掉落的枯枝，灵敏的耳朵听见了荒原上兔子的脚步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然而，就在他喝羊杂汤的时候，他刚刚巡查过的地方却并不只是有迷了路的兔子，还有人的脚步，很多人，简直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他们正朝着绝雁关徐徐前行。

　　浓雾凄迷，夜更黑了！

　　这一夜，白乐只睡得很香，也许是这几年里睡得最香的一次。兵营里住的都是简易木房，四处漏风，过了寒露的夜里很冷，薄薄的棉被盖的住手却盖不住脚，盖住了脚又盖不住手了。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一个十几岁少年郎的瞌睡，甚至还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翠竹环绕的小屋，莺歌鸟婉转的叫声，幽静而淡然，小小孩童端坐在石桌前读着什么东西，是父亲要他记的《中原仙御史》，他读得很认真，甚至没有发现他的母亲已轻轻走到身后，“是不是很好看？”

　　“嘿嘿，好看。”

　　“不知是哪个仙御还长了对翅膀，真好看！”

　　孩童奶声奶气的说，“这个叫做翼人，住在方外的白羽森林里面……啊娘！”孩童挨了一掸子才发现母亲早已在身后，一慌神，摊在《中原仙御史》里面的《方外杂谈》掉在了地上。

　　孩童当然是小时候的自己，作为翠微剑庐嫡系的孩子，当然是长辈们的重点培养对象，每天打坐，习术，读书无一怠慢，但小孩哪有不贪玩的，只不过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经不起大闹腾。后来大哥接任绝雁关宗御的时，父亲便让他跟着历练历练，在边境吃些苦头，也能强身健体。

　　“娘，娘…”白乐只看着竹屋内的两人，眼睛竟湿润了，他已有七年未曾回过中原，不知道父亲母亲有没有变老，他兴奋得朝屋里叫了几声，屋内的人根本好似完全听不见，就在这时，他发现那孩童朝他看过来，一张苍白的脸，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慢慢露出阴冷的笑。

　　白乐只被盯得背脊一凉，那是他，但他又觉得那不是他。他着急地拍打着竹屋的窗户，可是母亲根本不朝他看一眼，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屋内的景象逐渐变了颜色，像是有人在竹屋外放了烟花，将竹屋衬得透亮…

　　白乐只一骨碌跌落在床下，一摸额头，已然满头大汗，原来只是黄粱一梦，正要坐起，却见屋外光亮骤起，紧接着是犹如雷鸣般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这骤变来得突然，前所未有。惯了军队的机警行事，白乐只顾不得穿上鞋，已翻身抄起弓箭，夺门而出。

　　这绝不是梦！

　　轰鸣声震耳欲聋，数不清的光亮像爆裂的流星，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砸向绝雁关，瞬息之间，已有数间军账和木屋被炸得粉碎，带起残破的碎片和泥土，留下一片焦土，没来得及躲开的人死哀嚎一片，有的炸断了手，有的炸断了腿，有的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去半空，再跌落尘埃。

　　一时间，众人才反应过来。

　　敌袭！

　　白乐只在混乱的人群里奔跑，脸和脚上已有几处擦伤，不时有旁人的血溅到他的脸和手上，他顾不上痛，也顾不上擦掉血，连翻带跳地朝大帐那边跑，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大哥白成之。奔跑中他听见混乱中的人在大喊。

　　“魔焰弹，是荒原人的魔焰弹！”

　　“烽哨台为什么没有烽迅，为什么没有？”

　　“荒原人破了结界！”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的腿…我的腿…”

　　有人哭，有人吼，有人叫。血肉之躯哪能不惊慌失措，白乐只越跑眼前的景象越惨不忍睹，只觉得双眼好像越来越模糊，他用手一抹，黏糊糊的似乎是血，别人的血。他的耳朵也似乎快要失聪，那些声音逐渐变成了嗡嗡声，像一千只蜜蜂同时围着他的耳朵在叫。

　　“臭小子，快过来，白乐只，白…”有人叫他，但他听不清是谁，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响在耳边，下一瞬，有个人一把将他拽住用力一带，他便随着那人滚出去好远。

　　“臭小子，你可算命大。”

　　白乐只只觉屁股好痛，浑身都痛，拍掉一头的土一睁开眼，林之有正焦急的看着他。

　　“林叔叔，我哥…”

　　“你哥没事，我刚从大帐那边过来，走，跟我来，先避一避。”

　　绝雁关的自动防御阵法是十二年前，由中原王朝的前任国师庄宣向中原王献策，将一块稀有的堕天石交由擅长铸造的七巧宫，倾力锻造。堕天石的神奇就在于它会吸收灵气，它本身就是一件灵气充沛的东西，所以十八根御灵钉制成以后，立刻被运送至绝雁关，再由当年盛极一时的仙音宫的术法大能施以阵法，一旦有外敌入侵，便会自动张开阵法结界，从那以后荒原人再也没能进入过中原。

　　然而此时，十八根御灵钉却像万年的岩石一样毫无动静。

　　荒原人的魔焰弹曾是中原人的噩梦，那里面装的全是荒原上取之不尽的硝石，硫磺和火油，再利用魔气加持，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和爆破力，途经之地必然化为一片灰烬，曾燃烧过合丘的草原，江南的城池，有无数仙门和百姓惨遭屠戮。

　　白乐只跟在林之有屁股后头，好几次被魔焰弹的冲击力掀飞，但他此时已镇定了许多，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腹中一阵阵上涌，到了一处大石之后，再也忍不住吐了，只觉得连胆汁都在往外冒。

　　“镇静点，现在不是怂的时候。”

　　“谁…咳咳，谁怂了！”

　　“别担心，总御大人自有安排。”林之有说这话时表面上看起来并不轻松，他也跑得有点喘，靠着大石大口喘气，“结界破了，他娘的，什么狗屎加屁做的玩意儿，一到关键时候就掉他娘的链子！”

　　白乐只停止了呕吐，刚才只顾逃命，现在终于想起来。

　　白乐只脑子转得飞快，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烽迅怎会一点都没有发觉？结界被谁破了？荒原人到底在什么地方？荒原人这么多年未踏入此地一步，为什么偏偏是今夜？

　　“不对，荒原人不可能已经进来，他们的魔焰弹还在持续不断地攻击。”

　　“臭小子，脑子转得倒不慢。”林之有扔给白乐只一颗淡黄色药丸，“把它吃了，敢不敢跟我去看一看？”

　　“怎么不敢？”白乐只接过药丸一口吞了，顿觉五脏六腑逐渐清凉。

　　白成之原本与十几名副御在主帐议事，不久前刚接到烽讯，除了当空无月，并无异常，这样的夜平常得跟吃饭睡觉一样普通，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还是准备吩咐下去多加人手，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荒原人沉寂了十几年，却选择在今夜突袭绝雁关。

　　他并没有与荒原人交战的经验，因为这是他接任绝雁关总御以来，第一次与荒原人碰面。

　　变故来得突然，这关口已经给不了白成之多少反应的时间，他第一个奔出大帐，魔焰弹已经攻到了身前，说明绝雁关的防御失效了。他必须在第二波魔焰破空而至之前做出防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只有一种办法。

　　白成之没有迟疑，即刻飞身悬立于空中，将自己的法器流金杖，用力一插，杖身顿时流光四溢，明明是在空中，那金杖却似已插入岩石般稳固如山，一人一杖在两阵之前分外惹眼。

　　“总御令，白虎营后撤至山坳，青龙营巨门候令，朱雀死守关垛，玄武营随我护法。”

　　这句话在每一个边翼军耳边响起，沉稳却又急促，附带了醒神清心的灵力，话音未落，领域已开。

　　空气中流动着一层如丝如雾的金光，刹时间便如金钟罩一样牢牢地罩住了绝雁关，玄武营术士随即全部飞身至白成之周围护法，形成了一层绝对防御。

　　后山坳里，陆北风此刻趁着空隙飞快为一个炸伤的将士止血，他是辛夷谷神龙堂的嫡系，从小所习医术自然都是最博大精深的医学，一手妙手回春早在年轻时就已扬名九州，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有了一种分身乏术灵力不支的窘迫。但作为医使御，他的责任重大，绝雁关总共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营军士八万人，最不应该先倒下的绝对是他所带领的两百医使。现在就是这两百医使最忙的时刻，也是最考验他们毕生所学的时刻。

　　炸伤的军士一个接一个被救到后山坳，白虎营的军士已在山坳集结，具是银甲素裹。

　　头顶的轰鸣阵阵，军士们握紧手中锃亮的武器，他们知道，与敌人兵戎相见的时刻到了。这些人里面有大部分人是七年前换防来的，还没有与荒原人交过手，今夜的景象实在有些心惊肉跳，但又抑制不住他们跃跃欲试的冲动。有一些是已经与荒原人打过交道的老兵，他们明白荒原人的有多残暴，此刻看着前方陆续救下来的伤兵，还有不知多少已经回身陨道消的兄弟，他们已经咬紧了牙关，这一战，恐怕是死战！

　　很快，第二波魔焰弹已经飞速而至，在头顶炸开了锅，巨大的声响在集结候令的边翼军上空震耳欲聋，但他们发现那些巨大的火球只在离他们头顶几丈高的空气中爆裂，除了火花四溅以外，突然没有了任何威力，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壮观的焰火。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领域，这是领域！”

　　接着军士们躁动起来。

　　“我的姥姥，可算老天开眼。”

　　“真的顶住了，真的顶住了魔焰弹！”

　　“难道…是总御大人。”

　　“是了，难怪这么年轻就能接任总御。”

　　“是总御大人，你们快看！”

　　众人抬首望去，半空之中，玄武军术士正为一人护法，那人身着白衣，在火光冲天的半空岿然不动，而那人正是绝雁关总御白成之。

　　以前有人说他是天才，也有人说他浪得虚名。有人说他是白家的骄子，也有人说他是不学无术。女人觉得他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男人却觉得这人书生意气不堪重用。而说的最多的却是，凭什么他可以当上总御，边翼军伙房的狗都比他有资历，凭什么他却不用熬资历。

　　而偏偏这人仿佛从来也听不见这些，在中原的时候深居简出，到了绝雁关也并未飞扬跋扈，不但不飞扬跋扈，而且极温煦谦和，他带着个亲弟弟白乐只，从不纵容也不责骂，一些老军油子大约觉得他性情懦弱，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难免犯嘀咕。

　　能觉醒领域的仙门弟子已是万里挑一，领域范围和作用也不尽相同，像白成之这样大范围大防御的领域屈指简直可数。

　　边翼军的士气已经逐渐回升，各大营都以最快的速度在集结，等待总御令。

　　如今整个绝雁关已经成了灯下的瞎子，敌人却躲在远处的密林之中虎视眈眈，就像贪婪的狼群正盯着惊慌的羊群，等着你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