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凌晨五点,我倚着楼梯旁的一袋马铃薯打盹,忽然听见墙上揿铃板响了,不同位置对应的摇铃有着微妙的音色区分,不必睁眼,我认出声音出自一名新造的房间,所谓的新造就是见习游女了。

      上了楼找到对应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浑浊情-欲的气味,我忍不住皱眉。恩客已经借着晨雾的掩护离开了,估计要应付家里的妻子。而新造看着还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一股子生硬的妩媚,却也陷在了这种吃女人的地方。她平时叫我“阿市”,生气的时候喊我全名“蜷川市”,打着哈欠让把早饭送过来,然后阿市也可以去睡下,再起来就是黄昏了。

      我“嗯”了一声。

      半年前,我当初身中数刀,嗓子被浓烟烧毁,泡在河道里几乎像具艳尸,顺着地下河一路飘进了吉原。醒来以为在黄泉比良坂,一个端着烟枪,脸上有疤的金发女人却跟我算了笔账:治疗费,食宿费以及2000ml黑市的走私血浆,问我打算怎么偿还。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师门不幸,出了一个赌徒,一个瘾君子,一个人-妻爱好者,万万不可再添一个失足妇女,就留下当了杂役,顺道慢慢养伤。我要负责杀鱼,洗衣,打扫卫生……偶尔也帮游女淹死一两个讨厌的客人。鱼一杀就是半年,我也早就习惯了晨昏颠倒的作息。

      “对了,”新造叫住我,声音糯糯的带点关西腔,大概是她家乡的口音,“黄昏的时候我要梳洗,热水和碳提前拎过来,要烫头发还要熨衣服呢。”

      我暗哑地应了,自从嗓子坏了以后我就不太爱说话。不过新造年轻,存不住话,不需要我问就什么都说出口了,眉眼里明丽而欢快:

      “凤仙大人要几个姐姐晚上去斟酒,他要请客。其中一个弹三味线的姐姐病了,就临时换了我去。有人看见他今晚设宴请的客人了,就歇在旁边的町屋。其中有一个好漂亮的小大人噢,蓝眼睛,笑起来…”

      我“诶哟”了一声,严肃地说味增汤在炉子上,得赶紧去关火:“还有蒸米饭和盐渍的蕨菜,我一并端过来。”

      路上我未免懊悔自己冷酷,哪个游女没做过被年轻温柔的男子赎身的美梦呢,只是梦一梦又有什么碍事。等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定食回到楼上,准备扣门就听见了房间内的哭声,沉闷又惶然,低低地哭到了人心里去,大概是用被子蒙住了头。于是我叹了口气,把托盘留在了门外。

      -

      晚间梳妆的时候,我在一旁帮忙递发膏,髮簪什么的,新造压低声音说起了花魁的逸闻。

      “一个八岁的小鬼,跑到扬屋说想买下日轮?”

      “而且听年长的姐姐说,那个小鬼其实是日轮大人的义子,为了将刚出生的他送出吉原而忍辱负重多年。他如今回来搭救母亲,”新造一副与荣有焉,“果然没有辜负日轮大人的一片苦心!”

      我:“……”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你们都憧憬日轮,但这副“日轮大人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的口气,是不是不太对劲。

      这时传话的女侍也来了,一是催促动身,二来…女侍犹豫了一下,在新造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惊得她摔掉了手上的钗。女侍走后,新造握着我的手,搭在手背上的指骨微微发颤:“凤仙大人下令,让[百华]追杀那个孩子。”

      将我从河里捞出来,交给新造的金发女就是百华首领,这支自卫队由吉原破了相的女人构成。吉原的女人对这支自卫队的感情总是复杂的,一方面只有百华会在客人撒酒疯,掐着她们脖子时,砍下客人的手;另一方面,逃跑的游女都被百华灭了口,也有一种说法是被首领月咏保了下来,成了百华的一员。

      我静静地看着她:“你希望我去找那个孩子?”

      新造咬着唇不说话。自从那天阿市帮她把一个客人的头摁进鱼缸,全程手是那样的稳,而她平时却连眉都画不好,她就隐约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不同。如果有一个女人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吉原,那就一定是阿市。

      “可是在吉原,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偿的。”我垂下眼,显得漠不关心。

      新造毫不犹疑地捧出自己半旧的妆匣,拉开抽屉,让我在首饰里任选。

      我叹了口气。

      “我曾经有个弹三味线弹得很好的朋友,”我说,“报酬的话,就替我弹一支你拿手的曲子吧。”

      -

      和平时出门办事一样,新造替我画上了英挺的眉毛和鬓角,梳了高马尾,配合黑色面料的短打。我天生颧骨高,鼻骨细狭,有人说这种面相容易显刻薄,不过扮起男人来倒是得心应手。没办法,在吉原,客人发起酒疯来可不管你到底是游女还是杂役。

      街上虽然没有戒严,但肃杀的气氛是潜藏在纸醉金迷下的,随处可见梳着岛田髻目光锐利的百华女人,袖子底下掩着苦无。我去扬屋讨了杯茶,很快问出夸口买下日轮的小鬼前段时间还在上蹿下跳,这两天倒是安分了。

      “不过很奇怪,上面这两天有让补充新人吗?”老板捏着下巴说,“今天来了三个姑娘登记,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小鬼。其中一个叫卷子的,瞪着死鱼眼,头发是那种乱糟糟的天然卷,双马尾上别的居然还是草莓发卡…汰,她那身和服别提有多难看了。这么大个姑娘,也不知道去脱个腿毛。”

      我:“……”

      沉默了一会儿,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位卷子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路上我纠结着万一那个人真是银时要怎么面对。

      [哟,这不是我的好闺蜜银时吗,几天不见变成真姐妹啦?]

      ……似乎不太行。

      ……也不是不行?

      我踩着木屐慢慢沿下町走,两边都是嵌着木窗栅的町屋,而游女就跪坐在里面笑得含蓄而妩媚。更可笑的是,如果不是我现在一身男人的打扮,搞不好也会有哪个醉醺醺的旗本武士走过来,像牵牲口一样试图把我牵走。

      而当我发现骚动赶过去的时候,事情却比想象中的棘手。被百华盘问的一行人中果然有新造要找的孩子,他害怕地靠在一个人。那人丰胸红唇双马尾,扮相放在旁人身上估计是香艳的,只可惜男人的骨架大,又天生一双无精打采的赤瞳,懒散地挠着自己的耳根。

      我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发笑,我们都多少年没见过了?最后一面还是松阳老师死的那天。葬礼后我咬着烟发呆,银时过来了,他那把刀长得拖到了地上,于是他干脆解下了刀,自言自语地说以后再也用不着了。银时是第一个拿起刀的,也是第一个放下刀的。

      碰了碰我的手肘,他哑着嗓子说见者有份。

      我干脆把剩下的半根都塞进了他嘴里。

      我问他战后想干嘛,他郑重思考了一会儿,说要成为柏青哥之王,最好再来个富婆怜惜他的桀骜。银时睨着眼睛看我:“你呢?”

      “去他妈的,我的初恋刚刚被你砍了头,”我平静地骂了一句脏话,“去他妈的战争,去他妈的坂田银时,去他妈的蜷川市。”

      “……”

      于是他用坚硬的靴跟碾了碾烟蒂,在各奔东西前祝我妈身体健康。

      -

      当银时和百华的冲突扩大到动手动脚,他一边大骂一边奋力护住自己用馒头垫的胸时,我不得不介入了。

      “抱歉抱歉,”我只来得及接收他一个震惊的眼神,背对着挡在了他和百华之间,“是误会。”我低声下气。

      领头的百华我曾经打过交道,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警惕:“怎么,你认识她?”

      沉默了一下,我拿出一套说词:“卷子是我老家亲戚,今年收成不好,就托我给她找份城里的工作。”

      吉原不乏把走投无路的亲戚带进来的人,可百华队长还是有些狐疑,她看看我,再看看浓妆而显得老气的银时:“你是她的…”表妹之类的?

      “小妈,”我灵机一动,“我是卷子的小妈,她父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我,让我们相互扶持,不要打架……我是说尽量。”

      那一刻,银时的手摸到了我的后腰上,带着怨念拧了一把,痛得我当机立断一脚踩在他的靴子上,这回倒吸凉气的人换成了他。

      最后百华的巡逻队还是信了我的说辞,但冷冷地说出了事你替她们担保。她们走后,银时居然也将两个同伴加一个小孩支开,他的做法是指着我说这个大姐姐请你们吃糯米丸子,我只好无奈掏钱。

      他把我拉进两栋町屋之间的窄巷,用力地看了我很长时间,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里面执拗和怀念混杂的情感,最后咬牙切齿:“小妈,嗯?”

      “怎么,”我很淡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对松阳老师,难道不是怀着像对亲生父亲一般的崇敬之心吗?既然如此,我是你小妈又有什么不对。”

      他顿时跳脚,指着我鼻子骂好像你没跟着那家伙念过书一样。好啊,不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这波欺师灭祖,松阳知道了你对他有非分之想,非得再气死一回不可。

      “你懂什么,”我轻蔑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松阳老师亲口说等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他。”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