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1、第 1 章

　　魔法师带着小女儿赶了十天十夜的路，终于在选拔开始的前夜到达了皇城。
　　夜晚的皇城繁华非常，地面灯火璀璨，天上焰火绽放。风尘仆仆的魔法师牵着女儿的手，一路走，一路询问住宿的价格。
　　他的女儿睁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兴奋地东瞧西望，时不时扯扯魔法师的袖子，大声地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沿途的路人听到了，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这个口音古怪的小女孩。
　　又从一家酒馆走出来，魔法师摸了摸钱袋，心里犯愁，面上却不显，低头耐心地纠正女儿混乱的语序。
　　“宝贝，是‘我喜欢这里’，不是‘我是喜欢这里’。”
　　戴着斗篷的小脑袋点了点，一缕黑发从斗篷边缘掉出来，女儿嘟哝着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里”，随后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小手指着远处，发音含糊地嚷起来：
　　“爸爸！那个天空是明亮的！”
　　魔法师继续纠正：
　　“‘天空很亮’，不是‘那个天空是明亮的’……那个叫焰火，想过去看看吗？”
　　女儿猛点头。
　　皇室统一拨发的路费可太少了，根本不够他们两个路上的花销，左右没有钱住宿，先随便逛逛吧。魔法师心想，牵起女儿的小手，向着放焰火的地方走去。
　　越靠近放焰火的地方就越是人头攒动，魔法师紧紧地牵着女儿，路人的只言片语传进他的耳朵。
　　“六年了，终于要有首席法师……”
　　“从选拔法令颁布开始，已经连放十天焰火……”
　　“国王陛下……”
　　“每天都来看……”
　　听着听着，魔法师微微皱起眉。不留心间，他的肩膀和路人撞了一下，再回过神，魔法师感到掌心空荡荡的，牵着的女儿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糟糕。
　　几个小时后，把整条街来来回回找了几遍的魔法师按着眉心，回忆了下看过的咒语书，轻声念出定位咒的咒语。
　　——半晌，只有一阵微风吹过。
　　魔法师有点烦恼。他毕竟只是半桶水的魔法师，像什么移动啊、定位啊这类精细的咒语根本用不来，让他把这条街炸飞都比让他找人来的顺手一点。一连念了几遍定位咒，还是毫无反应，魔法师没什么表情地仰起头，目光追随着已经燃放到了尾声的、最后一朵焰火坠落的尾迹，目送了它闪烁消失，天空重归黑暗。随后，魔法师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整个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街道上。
　　——原本心想女儿从小到大睡的都是人类的床铺，今晚起码找个酒馆住，谁知现在女儿丢了，好吧，自己正好回标记过的洞穴睡，既省钱，还比睡床更自在……只希望比自己的魔法水平还糟糕的女儿不要一时兴起，搞出什么状况。
　　就在魔法师把自己传送到位于高山悬崖上的阴暗干燥的洞穴，把最后一袋不舍得用的金币钻石倒出来当枕头枕好，边感叹着自己的贫穷边舒舒服服入睡的时候，皇城最繁华的街道尽头的观景露台上，尊贵的国王陛下正端着酒杯，毫无贵族形象地支着长腿，侧身坐在高高的窗台边缘，曾经拂过魔法师衣袍的一缕晚风扬起他半长的金色发丝，清澈的蓝眼睛倒映着比之前燃放的每一轮都要璀璨的焰火从夜空坠落而下的光点。抿了口酒，国王陛下望着外面，没有回头，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下亲卫的汇报：
　　“嗯？你说，今晚的焰火十分钟前就该结束了……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临近首席法师选拔，皇城里聚集的魔法师越来越多，之前国王偷溜出宫时，好几次走着走着，面前突然蹦出兔子，石子反重力地飞上天；到了酒馆，喝错饮料的人有的打嗝停不下来，有的吐出粉色泡泡……有魔法师在的地方就会有怪事，这很正常，所以国王也没把这次的加时焰火表演当回事，还在心里暗自夸奖这个魔法师搞出来的焰火蛮别致：一大一小两个火柴小人围着一堆亮闪闪的东西跳舞，虽然不知道创作者想表达什么，但这儿童简笔画一样的图案还蛮可爱的。
　　很明显，这场加时焰火是一个魔力强大的魔法师的手笔。
　　要知道，国王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魔法师们，别说造出大型焰火，能用法杖放呲花的都不多。绝大多数魔法师，要么只会挥舞法杖让羽毛笔飞来飞去，要么成天埋头制作什么打嗝药水、昏睡药水还有染发药水；这其中，要是有谁能画出能把兔子传送到邻居家的魔法阵，那就可以称为当地数一数二的厉害魔法师了（显然，这些厉害魔法师全都聚集在皇城，是皇城的活兔子价格屡创新高的直接原因）。
　　然而这并不能怪这些魔法师们太弱，众所周知，人类这个种族本来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现存这些所谓的“魔法师”，祖上或多或少都有魔法生物的血统。而这份血统随着人类的繁衍，正在不断地被削弱，因为现今大陆上已经再没有纯种魔法生物能为人类血统提供新的魔力来源。六年之前，随着现任国王的皇兄率大军剿灭了大陆最后一只魔法生物——一头黑色巨龙，那个充满传奇和神话的魔法时代便彻底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身后的亲卫汇报完，无声地鞠躬后退到墙边，站得笔直地注视着面朝窗外的国王的背影，等待国王的吩咐。
　　半晌。国王望着外面开口：
　　“咦。怎么不放了？”
　　“回陛下，应该是卫队抓到那个魔法师了。”
　　国王有点疑惑地回过头，看向亲卫：
　　“抓他？为什么？”
　　“回陛下，这个魔法师严重扰乱了皇城的秩序，按照法律，要处以罚款和拘/留。”
　　国王：
　　“话虽如此，可是火柴人好可爱。”
　　放下酒杯，国王双手比比划划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楼下已经传来盔甲碰撞的上楼的声音。
　　卫队的效率也太高了，国王心下感慨，从窗台跳下来，顺手捞过矮桌上的王冠戴好，充满威严地站定，示意亲卫打开门。
　　没多久，只见一群高大的卫兵涌进来，中间围着一个穿黑斗篷的、不足半人高的小东西。为首的卫兵行礼：
　　“报告陛下，乱放焰火的魔法师抓到了，但她的年纪尚未达到处罚标准，监护人也不见踪影。在释放她之前，请您裁决是否剥夺她明日参加法师选拔的资格。”
　　威严的国王陛下低头，打量起这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家伙。小家伙用带着肉窝窝的手摘下兜帽，露出瀑布一样的黑发和一双蓝得惊人的大眼睛，大大方方地迎上国王的目光。真可爱，国王心想，忍不住蹲下身来和小女孩平视，笑着问道：
　　“这位美丽的小小姐，请问你是自己出来玩的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两双蓝眼睛对视了一瞬。随后，看着面前从头发丝到皮靴都闪闪发亮的国王，小女孩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口音古怪含混，颠三倒四地嚷道：
　　“这个哥哥，是明亮的！”
　　国王闻言，笑容一僵。

　　这个小女孩尾音下沉拖长的咬字习惯，还有这古怪的措辞，都让国王想起了——
　　国王短暂地闭了下眼，外袍之下紧贴心脏的位置，贴身保存的龙鳞又硌得他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