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圣女》余清月

2、第一章

　　第一章
　　广东，惠阳，新墟。2000年1月1日。
　　在一座苍茫的深山里，只有杂草野树。天已近黄昏，很冷，没有鸟儿的叫。有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玫瑰花，背着一个大包，在踵踵独行。腐烂的枝丫荒草，混合着土尘，被昨夜的雨水打的泥泞不堪，少年干净的皮鞋糊满了污泥。看样子，他累得不行——他摇摇晃晃的地把背上的大包放在烂草地上，擦了把脸上的汗，正了正身上的衣服，折了个树杈剔掉满是泥桨的皮鞋。太阳似乎再也不愿意久留，不愿多给人类一线光明，隐去了，只留下山沟一方死灰的天。少年看来二十多岁，疲惫忧伤的眼睛在流泪，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有点发黑的、湿漉漉的树……哽咽了，喃喃着，蹒跚着向前走。仅一只晚归巢的鸟儿看上了他，在离他不远前方树枝上拍翅，发出叫声，有时飞在他前方上空盘旋，似乎是在给他引路，又似乎是在诉说心中的不平……
　　天已经全暗下来，月亮还不愿意出来，白天还有点儿鲜亮的树叶，现在成了鬼怪的魅影——死寂的夜……
　　那少年是我。
　　我要去赴我两千年的约会，她说她今晚要做我的新娘。
　　我来了，红叶，我错了，红叶，原谅我吧，红叶！在黑夜里，你会害怕的。呼唤你的名字，没人回答。我不停地向前赶，只有野草树枝冲撞我的脸；风吹落我的泪，流到嘴里，咸咸的。在这个世界里，还有谁能比我更爱你，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是的，是这大树，这湖水，这岩石。只有它们不曾背叛我们。在这里，我们第一次拥抱亲吻，各自讲起自己的童年！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孤伶伶的在这里。静静的，静静的。
　　风住了，月亮出来了，照了大树、岩石、湖水及远处漆黑的山，后面岸上传来祥宏工艺厂上夜班的机器声……
　　大树啊！我们慈祥的父亲，感谢你在这日夜守着她，她是那样的娇小善良！我一下跪倒在您的坟前，您的身边——红叶，您知道吗？你怎么不说话呀！今夜你是我的新娘，由我来陪你！他们都在这元旦的节日里欢度去了，他们这些人在你生前占了你不少好处，现在是不会来的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了你爱吃的香蕉，还有毛毯、玫瑰花。等一下，我给你拿出来……摆好了，让我们点起蜡烛吧，取下大树上你粘贴在一起的两片树叶，埋在你身边的泥土里，埋在我的心里……
　　调皮的微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轻曳着我们可怜的烛光，红红的蜡烛流着伤感幸福的泪，而类似这样的泪，生前你常常在我面前流过。对了，我还带了你最喜欢的书：《唐诗、宋词、元曲三百首》、《爱之路》……好，给你摆在这里。还记得吗？亲爱的，你常给我读屠格涅夫《爱之路·当我不在世的时候》，记得有一次你读着读着就是一脸的泪水。你说“假若我不在了，我也要像书中写的那样要求你对我——”，我当时急忙抱住你，吻你，不让你说出下面的话来……谁知，——老天，你就真的这么早离我而去，你那时读书的音容似乎在这微弱的烛光下，在你的坟土里上浮了起来，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又读起来了：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当我过去的一切化为灰尽的时候，——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这样深情地和这样温存地爱过的人，你，大概体验过我痛苦的人啊，——可不要到我的坟墓去……你在那里是无事可做的。
　　“请不要忘记我……但也不要每日在忧虑、欢乐和困难的时候想起我……。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不想搞乱它的平静的流水。不过在孤独的时刻………
　　“…………”
　　是的，你那次哭的是那么的伤心，拼命亲吻我，像是告别。现在我全明白了，……名利的东西远我们去吧。我们好好谈，我的爱。如果能重新开始，我一定不会那样待你，你是多么的好。我侮辱过你，在你面前我是多么的可怜和渺小！让我陪你去吧，在那没有痛苦的天堂里，我们去圆我们生前许好的夙愿：去北京看红枫叶，你说你会脱光衣服坐在一片火红的枫叶上，让我看你；你说要我保护你，去少林寺，在那些脱离红尘的人面前验证你的魅力……说吧，哭吧，笑吧，我的爱！这里没有你势力的父亲，没有人类无聊的文明，只有您真诚的少年在这里。
　　在这物欲的南方，你怎么取红叶这么清纯的名字呢？你在日记里丝毫没有怪我，我是多么的难过——红叶，如果我的生命结束能使你复生的话，我一定十分愉快的去做。
　　远处传来喧嚷，祥宏厂上晚班的员工换班了吧！
　　红叶，月光好起来了。别怕那远处的黑眼，我们有圣洁的玫瑰。我再点一支蜡烛。今晚，我将对这苍穹、大地讲述我们的故事。
　　所有追求真情，善良，纯洁的人们，请看红叶临终的日记——
　　2000-10-3：
　　阿风，等你看到这些信和日记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别怪我，去寻找另外的幸福，别做傻事。你不知，我同样多么地爱你。我守约的，我死后你把我葬在那棵大树下。在那湖边，岩石边，在那里，我会等你，会做你的新娘，那里是我的幸福。
　　你对我的侮辱，我不会在意，那只能说明你爱我，我还求什么呢？我爸跟这个老板十多年了，他从前生活同样很苦的，原谅他，不要怪他，以前他同样受尽了人间的屈辱。他渴望钱。这个老板是个唯钱是命的人，至于她的儿子更是无理的庸。爸爸以死逼我给你写绝交信的，不要怪我。老板的儿子从未碰过我，他知道，我不喜欢他。
　　在我有生的日子里，在别人眼里是幸福的，在厂里，爸爸是厂长，有权有钱。您不知，我早已讨厌这一切人类的丑恶了。什么关系学、公关学——那就是当一个人不想笑的时候还要笑。我早讨厌我这被别人认为轻松的职位了。我最快活的日子是你给我的，你不要有负罪感，我不知道我够不够温柔，若你生气，我是爱你的呀！你不知道女人总爱来点小性的，你不要难过，我很快乐，每想到我们甜蜜的亲吻，我就兴奋不已。你给了我人间最幸福的感情，我是你的，从来没有哪个男孩能征服我，我想等你回来，让你好好的再爱我一次，爱死我，可是亲爱的，没时间了，你在哪里啊，阿风！
　　你是一个天才，可是有时候你真的傻得可以，比如你陪我逛市场，总跟在我屁股后面，象个土包子，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点男人风度都没有——不要生气啊，我倔强自尊的小家伙！这两天，我是瘦了些，你不要担心。他们安排我和祥帆出差，是假的，是旅游。我心里装的是你，他几次想吻我，我都拒绝了。
　　你说爱、性、浪漫情怀使一个男人成为天才，我是信的。我明明看到这种力量，自从我们相恋起，你入夜的文章与书法是那样的充满灵感与激情、是那样的自然洒脱。你年青，精力旺盛，思维敏捷。还有你傻乎乎的话：“让我抱着你，躲进一个山洞里，那样抱着入眠，永远不再醒来……”我活着念你的情书又好笑又热泪盈眶，死了，我也带着你的情书。你细心、痴狂、知识面广。可有时太狂了。做你的女朋友别提是件多幸福的事了，我将带着你吻我时那甜美的滋味永远离去。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听话，再找一个爱你的女孩吧！罗雨是个好女孩，她很爱你。我们都爱你，我们霸道的拥有你。你需要一个照顾你的人。
　　2000-10-4：
　　今天天气不好，我在旅馆里睡了一天。那个老板的儿子，看来也没有心情欣赏外面的“烟雨图”。嘻嘻，他也挺可怜的。我倒幸福极了，静静地想你，回想我们一起拥有的日子。
　　你有今天的位子也不容易。我爸是一个势力的人，他也苦了大半生。爱情、亲情，我摆不开。别看我在其他男孩面前那么坚强自信，可是我在你面前是怎样的温柔啊！我选择了死，去解脱。不要怪我，好好生活吧，我在天堂里为你祝福。
　　有空和罗雨常来我坟上看我。这大树、岩石、湖水，会让你想起我的。给我带一束洁白的玫瑰花。我喜欢白，你知道，我喜欢圣洁的东西。
　　好了，天暗了，睡吧。要注意身子，你不能天天熬夜读书的，以后我可不能小鸟依人地偎在你怀里，缠着你早睡了，自己要多保重。
　　我想选个好日子，去解脱，永远离开这人类的丑恶——我是多么地依恋你啊，阿风！
　　2000-10-5：
　　今天，我给爸留了信，他是很疼爱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他粗暴、喝酒、玩女人。你别理他，那是我父亲呀！从小家里穷，妈妈跟人走了，是他把我养大的。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我死了，他会很伤心的，我们曾一起从最困难的日子走过，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阿风，答应我，不要怪他，好吗？我看见你点头了，亲亲我……我是多么的爱你！那天你的电话，我伤心的很，我知道你在折磨自己，不要这样，我受不了。
　　在给我爸的信中，我向他述说了我被金钱包着的苦恼，告诉他除了钱之外，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我知道高明的曹雪芹写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林黛玉，也写了俗气不堪的刘姥姥——人应该——可我面对这复杂的人情，我没有办法。我们真心相爱过，这就够了。我很愉快，死，对每个人都是必然的终点，别太难过。好了，人该有点良心，我得看看自作多情的他在外面怎么样了，自杀了，我可承担不了。
　　………
　　2000-10-25午时
　　珍惜现在所有的，好好工作生活吧。
　　今天的天气多好，阴雨绵绵的。我们相识是在类似的天气中，那一刻，你在我的眼中是多么的疯狂、洒脱。让我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我迷恋江南文化，那里烟雨绵绵的日子最有诗意。
　　临了，在厂里帮我照顾一下刘蓝她们。因为传销的事情，我挺对不住她。
　　准备好久的安眠药今天该用了。
　　我换了你给我买的衣裙，你说我穿上像洁白的天鹅，像快乐的天使。
　　永别了，我的美少年！“你啊，我这样深情地和这样温存地爱过的人！……”
　　我得快点把这些日记给你寄去。
　　忘记我，不要流泪呵……
　　………
　　这些还不够证明她的圣洁吗？一个为了自己的亲人及爱人的前途而宁愿牺牲自己的人！
　　红叶，你真傻——，她，她——她就这样去了……
　　那山，那水，那树，那青绿岩石上清纯忧伤的少女……
　　上帝，苍穹，所有追求圣洁感情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