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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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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天空压得有些低,乌云沉沉摇摇欲坠,似山雨欲来。云层间闪电如游龙明明灭灭,仓皇天地间,人是如此渺小。
此处有一镇子名曰:莲花镇,总算繁华,镇里人在瞥见来人时纷纷以袖掩口,窃窃私语,小地方但凡生面孔总惹人注目。眼前是个富家公子模样打扮青年,姿容秀丽,款款而来,步子似有些乏,同人问路时言辞亲切有礼,只是眼神疏离,总叫人觉着有几分淡漠。
沈韵清的脚步自是有些踉跄,细看那月白褂子上还溅了一些泥点子,今日一路奔波,未曾停歇,若换了平日里这娇生惯养的身子定受不住,但今时今日就是憋着一口气强撑下来。
“这布料可结实?”他拐进一家布庄,目光越过绫罗绸缎,在角落里一匹不起眼的白麻布上停留。
“自是结实,不过恐公子您穿不惯这般粗料。”老板连连殷勤,想着这公子穿的如此富贵,怎么尽挑便宜的问,正寻思着如何让这小公子多掏些银两。
那厢,沈韵清便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随手将身上银票悉数给了老板,扛着一匹粗麻布就走了,任由那布庄老板在身后头假模假样大叫给太多亦不回头,对方也算心想事成。
扛一匹布料,撑着纸伞更是惹人注目。夜色渐深,华灯初上,在河上映出星星点点,也拉长了一位公子匆匆穿过小桥的倒影,往一片竹林深处走去。
莲花镇外有一竹林,景致优雅,惠风和畅的日子里有不少文人雅士聚在这里喝酒吟诗,踱步散心,却是每逢傍晚便都早早离去。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高耸的竹子遮天蔽日,这片林子总暗的早些,夕阳的柔光堪堪被遮挡在层层竹叶外,探不进里面的世界。今日,这竹林里头还起了薄薄雾气,饶是颇为诡异,沈韵清仿佛无所察觉,一脚踏进竹林深处。
石板小桥仿佛是分隔两个世界的界限,桥那头的灯火通明似乎与沈韵清再无瓜葛。
雾气弥漫的幽深安静仿佛连心跳声都能湮没,沈韵清走着走着脚有些脱力,一日下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眼前恍恍惚惚之间仿佛出现了荧荧灯火,幻影重叠,明明暗暗,已无从分辨真假。
两眼一黑脚下一软,不醒人事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对自己深深苛责:真是无用,连寻死都这般不干不脆。
“都快点儿,今日切莫再误了时辰!”迷雾之间竟有四位仙子踏风抬轿而来,步若点水轻轻落地。
“咦?毛道长可是睡着了,这次怎么化作一介凡人模样?”
“这化形的模样儿可真俊。”
“别管了,他有一回喝的烂醉还变成一只王八呢!新来的小师妹没瞧出究竟,最后抬了空轿回去被师尊给训了呢。”
“速速把毛道长送去东山大庙,免得多生是非,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尽会添乱。”
就这样沈韵清昏迷之间被抬上了轿子,随四位仙子腾云而去,竹林间弥漫的大雾仿佛一张厚厚的帘子此时竟被拨开了。
沈韵清是被阵阵在鼻腔里打转的兰花幽香唤醒的,脑袋不知被哪位好心人枕了个蒲团,目之所及处油纸伞和白麻布被工整立在墙角。
他双手撑地,起身时只觉天旋地转,待立稳脚跟四下探看,才发现竟是处在一间庙宇中,烛火煌煌之间抬头便是座泥塑。
一个笑眯眯有些傻呵呵的泥人,塑得甚是喜庆,红绿花白漆似是刚被人刷过,油光水亮,庙里只他一人,对着那那弯弯的眉眼咧开的唇角多少有些瘆得慌。
自己分明是晕在莲花镇小竹林里,怎的又到了庙里?
他打算出去瞧个究竟,谁知踏出庙门后一片雾气腾腾,来来回回踏进踏出好几次,本想在庙门外完成自己的“大事”,可无奈始终大雾迷蒙,伸手不见五指,连棵歪脖树的方向在哪都寻不见,只得一次次退回这方寸之间。
终是徒劳,沈韵清拍拍身上的灰,对着泥人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不知您是哪路大仙,今日唐突借仙人地方一用。”说着他瞧瞧手中的白布,用力扯了扯自是扯不开,想自己也是糊涂了,买的时候要结实的,竟也没让那贪财的老板帮着剪一刀。
一日奔波加上几番折腾,一张清秀的脸此时只剩惨白,仿佛耗着身体里最后一点生机,唯有额头渗出的汗珠还透着点人气。
一番收拾后,沈韵清理了理衣襟,将头上白玉发簪取下,恭恭敬敬放至泥人手里:“大仙,这等人世间俗物还请您笑纳,天大地大我沈某无处可去,只怕要脏了您地界,望仙人莫怪。”
说罢沈韵清踩着供桌,将那粗糙麻布狠甩至梁上,了此一生。双脚腾空之时身体便已脱力,感脖颈将断不能承载这副破败皮囊,不停挣扎已然无可挽回,双眼所见之物渐渐重影,景象光怪陆离之间泥塑似乎动了。
此时,庙外竹林中,风如游龙穿梭而过,逐渐张狂,忽而狂风大作吹得枝叶乱摆,复归于寂静,沈韵清停止了挣扎。
恍惚间再次转醒,恐是刚历生死,五感尚未恢复,眼睛瞧得迷迷糊糊,耳朵却格外敏感,耳边传来铁器撞击的声音,清脆冷硬,自己可是来了阴曹地府?
“醒了?”头顶传来一男子声音,却是比铁器更冷。
不待沈韵清回答,男子便递来一只碗,将碗中水喂给沈韵清。说是碗也算是夸奖了,边沿有许多坑洼不说竟还缺了一块,口径本就不大,装些许水更是局促。
沈韵清不自觉饮下,这水冰凉中透着甘甜,鼻腔间霎时又充盈着幽幽兰花香。
“双眼可是能视物?”男子说着将手在沈韵清面前晃了晃,明暗之间沈韵清总算看清眼前人。
男子长相明艳,散发未束,端得潇洒慵懒,着一身火红华服坐在这颇为朴素的竹屋里仿佛谪仙般人物。屋内唯一不大的床也被自己占了,身上灰尘泥土自是沾了一床干净被褥。
惊惧又惶恐,想来之前一心寻死,竟不曾预料醒来见这么一位人物,窗外飘着浓浓雾气将这间小屋与世隔绝,沉默亦隔绝了屋中两人距离。
见沈韵清不回话,男子又走近了瞧,怕不是出了什么差子,沉重的锁链在地上拖拽出清脆声响。
此时,沈韵清才晓得原来铁器相撞声是从男子身上处传出,一条链子牢牢锁在脚踝,禁锢了眼前人的自由。苍白脚踝上有一圈褐色疤痕,细看之下层层叠叠,应是伤口好了坏坏了好反复所致,一双赤脚并未穿鞋,与身上锦衣华服终是不配。
男子走得近了,一手捏着沈韵清的脸一手撑开他眼皮仔细细探着究竟:“还是瞧不见吗?”
“瞧得见了,瞧得见了,”沈韵清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回话,被掐着一张小脸连连点头,心想这地府的老爷长得好下手却也不轻。
“敢问这是何处?我可是已经……”
“你在我庙里寻死,”男子起身,赤着一双脚,链子随着踱步在地上划拉出声响,“我嫌你脏我地方,看你可怜拉你一把,歇够了便回去。”
庙里?沈韵清惊诧,那乐呵呵的泥塑大仙真身是眼前人?
沈韵清试探问道:“庙里供的大仙可是您?”
男子微微颔首,并未答话。
沈韵清权当他默认,呆呆坐在床上依然不可置信,也不知刚才喝下的是什么琼浆玉露,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满身疲惫一扫而光,脑子此时也灵光些,不论如何眼前是自己救命恩人。
他起身下床,但行跪拜大礼道:“谢仙人救命之恩。”只是他一心寻死,怕是要换个地方。
“莫称我作什么仙人,我可不是什么仙人。”男子不顾沈韵清疑惑,接着道,“你打哪儿来,我送你回去?”
沈韵清愣了愣,他是万般不愿回家的,如今被救也是意外,当着救命恩人的面如何再说还要寻死?况且,纵然男子救了他,自己却深陷囹圄。
他不答反问:“仙……先生为何被困于此,脚上链子可有方法断?”
男子不悦皱眉,打断道:“区区凡人连自己都顾不上。”
“先生于我救命之恩,”沈韵清恭敬道,“便是我无法,却也能够替您四处奔走,总有高人替先生解忧。”
“不用什么高人,要你性命便可,你可是给?”男子不甚在意,“来我庙里寻死觅活觉着过不下去的人多了去,给点甜头便不还是欢欢喜喜觉得老天开眼了。”
“求之不得,我此前来便是为了断性命。”
“荒唐!”红衣男子一拍桌子,那只破碗被震落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凡夫俗子还要承情于我?”
一心求死之人未能如愿,这历经沧桑的破碗倒是碎了,沈韵清觉着这碗倒像是替自己抵了一命。
想来也是,自己的日子尚未过明白亦是个求死之人,眼前这位绝非凡人,自己又有什么本事救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沈韵清沉默不语,男子只当他想明白了,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眼前人年纪尚轻,衣貌不俗想是有个好人家,大好人生不至于为一时冲动悉数尽毁。
“家住何处?”
“家?”沈韵清愣了愣,那个地方算得上是归处吗,随口道,“莲花镇。”
男子将沈韵清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