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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恩人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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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衣抱着瑞雪朝青云阁走去。
夜幕已经降临。青云阁背靠齐峰山一脚,入夜后便安静深邃得像极它的主人,但瑞雪不断的胡言乱语渐渐打破了这一片浓重得如同雾般的沉静。
“……谁会信你?你有病呀!……” 已醉酒的瑞雪埋首在韩青衣颈项,不安的喃喃自语,伴着芳香酒气的吐息似乎想要灼热对方冰凉的肌肤。
韩青衣知道他在说胡话,调整了个姿势,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直到进屋将他放到床上。
瑞雪闭着眼睛一阵乱摸,从薄被上辨认出熟悉的味道后便乖乖的钻进了被窝。他四肢发凉,却又胸口滚烫,在被窝里动来动去寻找着早已熟悉的安心,但终究没有找到,英俊的眉毛皱成一团,颇有些不服气的味道。于是气鼓鼓的将被子掀过头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无奈没多久又不得不钻出红扑扑的脸来透气。
微凉的手指牵了牵松懈的被角,瑞雪突然福至心灵般张开了朦胧的眼睛。
于是,韩青衣觉得那一瞬间看见了——睡梦中迷糊张开眼的小狗见到肉骨头的表情。
小狗双目放光,舔着脸想要爬起来,结果爬不起来。
被教训:“睡觉。”
小狗终于半撑着起来。
被按倒,“睡觉。”
小狗不依不挠,巴眨巴眨的望着够不到的肉骨头,指指右臂和心口,“我这疼,这里也疼……要抱……”
韩青衣的表情简直想打人,“睡、觉。”
“你好凶……”
“……”韩青衣愣了愣,思索半响,无奈之下,只好换做许久未有的和缓语调:“睡觉。”
很快,瑞雪不再反抗,在薄被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舒展开蜷缩的身体。
韩青衣将南铭备在卧室内几乎未曾用过的的炭炉点着,一块一块的把刚烧红的火炭拨开铺上新炭,盖上铜盖后放入床底。醉酒之人遇到暖意围袭觉得很是舒服,便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估摸是觉得温度太高,翻身时踢掉了半张被子,一只脚露在外面‘歇凉’。
和瑞雪不同,韩青衣并不喜欢炭火。外间的窗户一打开,初冬肃杀的寒意立马便中和了卧室透过来的暖意融融。室内只点燃一盏铜灯,他从药柜上捡了几味药材混着香饼,丢入旁边紫鼎里焚熏,片刻后,室内已不再有酒水胭脂的味道,也掩盖了微不可查的几缕血腥气。
“怎么还不进来?”
“爷,我安排了奉歌去处理茶山的事情,”南铭进门后开始禀告门内的重要事务,见门主韩青垂眸听着并未打断,似乎心情欠佳,于是继续说道:“最近的三次比武,分别是陆家、天旗山庄、百拳帮胜出,天下堡分别给了赏赐,未见什么特别。还有,百影门最近有些异常,似乎在搜寻什么目标,门内兄弟还在打听……”
听到这里,韩门门主终于抬起头来下达命令,刚才眉宇间的一丝情绪已不见踪影,只剩一派深沉:“南铭,韩笙在盯盛世门的人,如果遇到你帮她一把。”
想起白天的事情,南铭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明白过来。身处江湖,哪里会不知道利弊先行的道理?为了某个无足轻重的人得罪百隐门这么不划算的买卖门主怎么会做?所以白天打了人家巴掌,现在便要刻意示好,一张一弛,让人又敬又怕,这些手腕技巧韩青几年前就教过他了。
但紧接着,又继续听对方冷冷的补充道:“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不要直接出手但要干净利落。”
至此,南铭彻底明白过来,一明一暗,借刀杀人,并没有要与韩笙修好的意思,不禁颇为惊讶。因为无论是当年韩门内乱还是韩笙出走,韩门的这位少年门主对表妹韩笙的态度都相当仁慈,甚至算得上温柔,所以也难怪韩笙不顾杀兄之仇,多年来对他心心念念。
韩青衣见南铭已心领神会,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南铭刚起身想起来还有一事没说,又回过头来,“爷,白天五少爷来过,说是彩儿小姐哮喘复发,我已差了胡大夫过去,回报说并无大碍,不过……五少爷好似十分好奇您与那位小兄弟的关系……”
听到这里,韩青衣含笑的看着南铭,“我看你也挺好奇的……从进来到现在,你一共朝我卧室瞥了三次,怎么有话不直接问我?”
“我怎么好意思……瞧您说的,好像属下很八卦似的……”南铭摸摸鼻子,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不服气,于是伸长脖子问道:“所以那小兄弟究竟是谁?值得爷您这么护着,我和西墨都没这待遇。还有,他竟然能一个人找到暖月,您不好奇吗?”
那小兄弟究竟是谁?这问题让韩青衣楞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萍水相逢的路人?惺惺相惜的知己?相辅相持的朋友?那件事之后,这些统统都不可能了吧。但要说只是一个雪地里捡回来的小鬼,便花了半年不眠不休的医治,又半年不离不弃的教导,抛下韩门诸事,在山中又匿了一年,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会相信,又怎么好拿去骗别人?不过,注定不是普通人,便不能总贪图普通人的人生,如果滴血的心头迟早要插上一刀……
看韩青沉默着,眉宇间竟然还有些为难的样子,南铭内心渐渐觉得不妙。他熟悉的门主韩青,是睿智果决、凌厉狠辣、深藏不露的,从来没有过反常。而这显而易见的反常,这从未有过长久的沉默,加上白天让人脸红心跳的动作,我的天呐,难不成独孤幸白天说的竟是真的?
只是,韩青衣很快转为笑着问道:“所以你们想要什么待遇?”
“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问老二还想要什么待遇,难不成让老二造反吗?南铭着急的看着韩青衣,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幻觉,忙不迭的解释道:“我就是关心关心那小兄弟的情况,后头也好给其他人解释解释。”
“噢,等我死后,门主给你当好不好?”
“啊?……门主,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南铭快泪奔了。
看南铭哭笑不得的样子,韩青衣终于恢复了正经,“白天走的急,没跟你说瑞雪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何他能识破府内的八卦机关找到栖西楼,也许是运气特别好吧,”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冥冥夜空,涌入的夜风将他的乌发吹乱,声音低低的:“南铭,那孩子把我当做恩人,我救过他的命,他脑伤未愈,所以性子就像个三四岁的孩子,你不要与他计较。”
“啊,怪不得……”南铭恍然大悟,明白过来,满脸堆笑,说得和真的一样:“爷,您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南铭走后,韩青衣长时间伫立在窗口,眉宇间神情冷峻。
恩人吗?
迟早。
是仇人吧。
直到身着夜行衣的冷茉莉出现在门口,双手奉上新缴获的天下五大奇药之一:乌伏木,他才抽离思绪,赞许了几句。卧室内囫囵不清的呓语在此时传来,冷茉莉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心痛,不过很快又恢复平波无痕,消失在暗夜中。
卧室内的瑞雪这一夜睡得并不香甜,天空还未泛白时便已经醒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再睡一会。大冬天的,一个人睡觉,不赖床怎么行?刚抱着薄被翻了个身,他突然睁眼从床上跳起来,因为猛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在自己床上,内心不禁一阵狂喜。
蹑手蹑脚的从卧房里出来,瑞雪便见到一手撑着下巴,在孤灯旁浅眠的韩青衣。被青布隐去了半边容貌,只余眼下的浅浅青色透露出他的疲惫。
瑞雪犹记得醉酒时见到的韩青衣正在生自己的气,心中犹有余悸。在他记忆之中,韩青衣素来不爱约束他人,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自己口齿不清不爱说话,久而久之,两人便没了交流,虽同吃同住,但和路人相差无几。直到一次,好奇心驱使,他在韩青衣静坐时偷偷溜了进去。结果,自己被关了两天一夜,不给饭吃,饿得眼冒金星害怕至极。放出来后,韩青衣更是半个月没有理人,直到自己肠子都快悔青才消气。那件事之后,瑞雪才深刻的明白,这人只是平时懒得计较,一旦生起气来绝对超级恐怖。
从卧室内取了披风,瑞雪轻轻的靠近韩青衣,小心翼翼地想给他披上。动作未完,韩青衣已警觉的醒来,目光冷冽的扭头看他,眼睛在瑞雪讨好的脸和手上的披风上转了一个来回,拒意十足的站起身来。
“酒醒了?”韩青衣淡淡问道,但不等瑞雪回答,便继续冷冷的说,“走,我送你回烟雨楼。”
说完推门而出,完全不管杵在原地,一脸讶异又受伤的瑞雪。
此时,寒意正浓,天边才刚刚泛出一丝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