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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自从母亲去世我再也没有迈进过书院一次,先生来找过我许多次,他不理解以我的成绩为何放弃了科考。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眼睛从来都无法忽略角落里那堆沾满了灰的书籍,只是每次经过的时候都装作毫不在意。
      我蹲在那里找砍柴的斧子,手却碰到了一本书,我拿起它吹了吹灰尘,一页一页翻了起来,直到夕阳的光隐没在窗框才惊醒过来。我恋恋不舍地摩挲着纸张,感觉到一处不同。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信。
      穗国谢氏贵女谢萱因爱上了仇人之子葬送了整个家族,只有谢萱和侍女逃亡在外,我是谢萱和那人的儿子,而谢萱早已死在了流亡的初始。
      后来我在地牢里的时候曾无数次想过不同的结局,却从来越不过这个时刻。我自以为是为了谢萱与母亲离开了阳关,实际上却是被欲望驾驶的停不下来的马车,去往何方从来由不得自己。
      母亲的信很干净,但我却读到了满纸的血泪,如果有一天我独自一人怀揣着满门覆灭的秘密于异乡漂泊恐怕连一个月都熬不过。
      原来母亲凝重的表情中是这样艰难的选择,一边是对自身无能为力的不甘,一边是剥夺我的命运的不忍,尽管如此她还是将我的未来交到了我自己手中。
      我同小昙说离开的时候她哭了,是那种无声的眼泪,可是她没有挽留我,我们两个之中被依赖的从来是她。我向她发誓终有一日我会回来,于阳关终此生。
      我使劲攥着她的肩膀,想叫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坚定的决心。她只是弯起嘴角笑着说,会等我回来。她的侍女绿篱白了我一眼说:“枝头的麻雀闹腾得欢,想必是空虚得很。”
      小昙头上的木簪是我亲手刻的,上面的梅花就如同她的性情一般,无论多么严寒依然傲立枝头。我告诉她等我回来了给她换个最好的。她摸了摸那簪子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我从小昙那要了一方手帕,那上面的花我从未见过。绿篱说那是小昙最喜欢的夕颜花,只开在温暖的地方。
      小昙只能送我到阳城外,她向我远远的挥手,我回头看了良久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我将她的容颜同我遥远的承诺一丝丝刻进了心底。
      偏安非常温暖,不用再穿厚的迈不开腿的棉裤,更不用担心半夜要喝的水结成了冰。这里没有寒冷,没有犯人,只有轻柔的风拂着潺潺的流水和姑娘们的纱袖。
      霁雾寺环境清幽,价钱便宜,只是在郊外,如果去往偏安城需要天不亮就开始赶路。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身上已没有多余的钱。旱灾使得街边躺满了灾民,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同他们一样,因为我落榜了。
      自从放榜以来舆论一片哗然,科举舞弊的消息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晏国,却没有飞到皇帝的耳朵里。
      我坐在空空的书桌前,出神地望着窗外黑暗中的竹影,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告诉我“你已经尽力了”。随后心便飞回了小昙身边。
      为了凑齐回阳城的盘缠,我只能暂时在偏安的一个不知名的学堂谋了个先生的职位。
      草长莺飞,穗国来使,春日游,桃花满枝头。街道两旁站着许多翘首以盼的人,我无措地背着书箱站在街上看着拥挤的人群,才想起来昨天老先生告诉我学堂放假三天的事情。
      使臣们或骑马或乘着皇帝特赐的轿子从城门一路向着皇宫前进。舞者们的披帛挥舞起来似氤氲着彩霞的云朵。戴着独属于穗国的面具的师傅们一一在我面前展示着技艺又慢慢走远。
      轿子长长的柔软的纱遮住了我的眼睛、鼻子、嘴巴,他们所到之处无不充斥着异香。那些街边的灾民就像我做的一场梦,他们背着全部身家徒步千里、万里,却连看这出好戏的资格都没有。
      刺眼的光闪了我的眼睛一下。街上一阵骚动,随后一个身影撞在我身上,把我撞的滚在了地上,我下意识地抱住她翻了个身,马蹄便在我背上重重地碾了过去。
      一群人拥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俩拽了起来。我的脑子昏昏沉沉,只看到身边被我抱住的人影比划着什么,她的嘴巴张张合合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终于一阵巨大的疼痛从后背传到了我的脑子里,我疼的晕了过去。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那平棊上的虎纹,明显不是霁雾寺的风格,秦霜的手在我头上面挥舞,我脑海中渐渐显出昏迷前的场景- 那轿中女人的鞋子上坠着一双宝石,随着轿子的晃动一下一下闪着光。
      我的桌下常年藏着一本《谢珺世家》,是母亲给我选的启蒙书,那是我俩的秘密。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素曜,谢氏之宝也,分似caijin,亮如日之耀,合若白玉,明似月之照……夜有光,可以烛室”,那本书上的图画我至少看过上万遍。
      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说的使臣“刘”便是我未曾谋过面的父亲和仇人-子书漻。我用尽全力维持的假象被她夫人脚下的鞋轻轻一踩就碎了。
      假如世上一切相遇都是命中注定,我想我不甘也不能屈从于这样的命运。
      我与秦霜的相识勉强算得上“缘分”,其他种种皆是谋划。宰相府的幕僚百里挑一,我排在最末。他们私底下议论,假如不是我运气好救了秦霜,恐怕连摸宰相府的大门都不配。秦霜听了很是为我不值,我却坦然 。
      宰相府里宴客,秦霜坐在末席的我旁边,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如她这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仅仅是坐在那里我便感到满身的缺点纷纷从我脑海里冒出来将我整个人淹没,幸好我还会伪装。
      我站起来在众人震惊又疑惑地目光下走向了宰相,并躬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只有我们俩人听得见的话。
      席间静了静,秦祝偏头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同我一齐走到了秦霜身边,随后他身后被留在原地的奴仆便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困扰了宰相府许多日的刺客终于被找到了,我没有得到任何奖赏,只有一个奴仆常义来向我打听细节 ,那是我的第二个秘密。无论是宰相的沉默亦或是常义的试探无不向我传递着一个重要的信息,我引起了宰相的重视。
      常义是宰相府一个不起眼的奴仆,就算是我记起他时也只记得他既不白也不黑的肤色,既不胖也不瘦的身材。既出现在每一个角落,随后又消失无踪。
      承安五十七年正月二十五,天有些阴,没有下雪,南方天空中只有两颗星星斜向下排成一条线,借着他们的光我勉强能前行,那是我上学堂的第八天,那年我六岁。
      前一天晚上我因为体弱又一次昏倒,母亲便拿走了我的书早早地让我睡了。先生挨个要求我们背《论语》,我听着同学们的背诵逐渐陷入了沉思,我将乡党及以上篇完整的背了下来,期间只错了二十个字,恰好比背的最多的那位多了一篇。
      同学们都向我投来佩服的目光,先生也赞许地对我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的体弱的毛病便渐渐地好了起来。
      我感觉到了自己同别人的不同,母亲死的时候那种淡淡的血腥味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忘记,我记得五岁那年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檐上冰落下来碎裂成了什么样子。我能一下子背下一整本《论语》,我甚至记得那本书的第五十九页右上角那一点淡淡的污损的形状,只不过太累的时候会昏倒。
      丞相身后行刺的仆人还是平时的模样,连表情都模仿的很像,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走路脚尖先着地,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短期内是不可能办到的。
      我记得常义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嘴拉扯的弧度和脸上皱纹的深浅以及他和丞相不经意间对视的眼神,他们两个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疏离。
      我感知着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动,却很难将它们同人们的喜恶联系起来,便只能通过日复一日的观察与练习来不断弥补这个缺点。
      我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自己,“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痕”在我这里怎么也行不通,我生来就是如此,他们仰望我,我无法说话,好似上天的光照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却只长出了荒凉。
      如果小昙从没有出现过,我便会这样平静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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