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的鱼》风浅

10、10

　　天朝当然没有第二个秦将军。

　　所以秦河死了。

　　每天一封加急的战报如同敌人的战书，一封，一封，一寸，一尺，蚕食着国土。天朝上国，这一座大厦倾倒几乎只在朝夕之间。

　　阿元被初云皇后调回了她宫中，依旧是做一个掌灯。每一夜，她都端着灯，看着初云皇后的瘦削的身躯趴伏在案前，一笔一画抄写着经书。抄到后来，初云皇后就会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等到醉眼朦胧的时候，就拽着阿元的手，低声问她：“阿元，如果有朝一日帝都城破，我和争儿该怎么办？六年了，我还来不及好好看一眼我得到的东西啊……”

　　阿元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回十方城。”

　　初云皇后却低笑起来，越笑越悲怆，最后红肿了眼睛摇头。她说：“阿元，当鸵鸟做了苍鹰的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悬崖边，你猜，鸵鸟会折返吗？”

　　阿元沉默。

　　初云皇后轻声说：“鸵鸟会跳下去。”

　　第二天，阿元在宫中最高的城墙底下看到了初云。

　　她穿着最华贵的皇后朝服，头戴凤冠，鲜艳的衣裳和血凝成了一片刺眼的红，至死都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同一天，车迟国兵临城下，攻破皇城。天朝，终于不复存在。

　　秋风吹动落叶的时候，帝都终于彻底沦陷。

　　宫里所有人都在逃窜，宫人宫婢们收拾行囊，皇子们和公主们被秘密安排着从皇宫的侧门里逃了出去。阿元不知道该去哪里，莽莽撞撞回了皇后寝宫，迎面撞上了年迈的老嬷嬷。

　　老嬷嬷看着阿元叹息：“带上贵重的东西，快跑吧……”

　　“去、去哪里？”阿元呆呆看着远处烧起来的宫闱——这宫里各处大门偏门都已经被重兵把守，哪里还有能逃跑的地方呀……

　　老嬷嬷满布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去任何能够活着的地方，随便什么方式都可以，阿元，你还年轻啊，年轻人总得活着的……人只有活着，才是人啊……”

　　活着。

　　阿元闭上眼睛，咬了咬牙，飞快地跑向御花园。

　　如果真的要离开帝都，在这宫里，她唯一想要带走的东西是那条鱼。那条从月牙湖中捞出来的陪伴了她七年的鱼。她找了一个木桶，在木桶的边沿上帮上娟带，找到养着鱼的大水缸轻轻一舀，乌黑的鱼就幽幽落在了木桶里。她为木桶找了一个盖儿，阖上盖子，背在背上，顺着皇宫中最古老的城墙一点点摸索，最终找到了一出低矮的的地方。那儿横倒着一出断裂倾倒的房梁，只要能顺着它爬上去，就能出宫。

　　要活着啊。

　　阿元暗暗为自己打气，憋着气一点一点攀爬上那根破败的房梁，好不容易爬上了城墙上，却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僵滞了所有的动作——

　　城墙下，三列青铜遁甲的兵士齐整整排列，十数丈开外，骑兵手执长枪，雪白的铠甲望不见边际，铠甲上夕阳的橘色光晕刺痛人眼。在远方，大火烧尽屋舍，飞马踏光良田。往日繁华的帝都已经彻底沦为了一篇修罗场。

　　阿元呆呆看着城墙下的一切，手脚彻底冰凉。这哪里是逃出生天，这明明是自投罗网！

　　“站住！不许动！”城墙下，冰凉的声音响起。

　　阿元站在城墙上发抖，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初云姐姐最后那一抹艳色。如果被俘，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如果从这上面跳下去……

　　噗通。

　　背后的木桶中，青鱼翻滚着飞溅起水花。

　　阿元咬着牙想了想，一点一点，带着笨拙的木桶，慢慢爬下了城墙。

　　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