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逆》DCLily

29、第五十三章 钥匙

　　俊美的少年负手高悬于空中，不消俯身便尽览足下的世界，山峦江河随着他飘飞的衣摆舞动，聚落间人气升腾，一派安乐景象；
　　他又微笑着环视四方，海天相接处泛起青蓝的微光，周天秩序流转，接下来降临的蓝天将为人间带来丰沛的雨水和渔获；
　　——而这，就是青天的馈赠，他成尊之路上的最后一块拼图，这种一切在握般的力量...对这片世界全知全能的力量。
　　怀着洞明之心，黎真知最后缓缓抬头望向天空，凝望良久，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用力眨眨眼，再望向一片青白之中，却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眩目天光中，新生的尊者下意识地闭紧双眼，似是要躲避一道畏惧已久的目光...就像一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做了自以为充满男子气概的蠢事后、再一次对上父亲严厉的目光。这股不可把握的气息、这种刻入骨髓的威迫，盘旋在他头顶，像是等待垂死旅人的秃鹫投下的可怖的阴影，这震悚人心的压迫感，究竟是什么...
　　放任目光久久地在苍穹中盘旋，白光充斥着脑海，直到最后一丝意识也即将被吞没，黎真知倏然惊醒，大喊出声：
　　“秦风尊者！！！”
　　不同于黎真知嘶哑的嚎叫，天空以优雅作答：似是在生宣上晕开淡墨，青白画卷之中，一团黑暗的水墨翻腾着，又慢慢地、变得像是一个人、女人。
　　那是一个不高的女人，典雅而神秘的氛围环绕着她，使人难窥面容，只见一席青墨长裙摇曳于幽兰丛中，而那恣意披散的长发则如同海夜掀起的幽浪，其中微微闪动着银光，雾障之下，她的肌肤泛起柔和的暗色，似是从废墟中走出的古老神袛，穿越时空而来。
　　“这个世界的人如此尊称我，你当然也不例外。
　　黎真知觉得她在微笑，又觉得她在哭泣。
　　“哎，十万年了，我以尊者之姿被铭记于世，却无人知晓我本来的模样，”女人忧郁地摇头，“不过这样也好，让这个世界的人、记住他们愿意记住的吧...而我林秦只会在自己的家乡...出生、死亡。”
　　什么叫‘自己的家乡’？“...难道你是域外之魔？”
　　“哦，你还是这么惊讶？你的一生中遇见过多少域外之魔了？不要说你的朋友们，只是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恐怕都早已数不过来了吧——
　　高高在上的一界之尊、位面至强的修炼者，竟然是被世人所鄙弃的、来自其他世界的穿越者...而黎真知，第一位本位面原生的尊者，也是接受了位异乡人的赠礼才攀登至此...
　　呼吸吐纳整个世界元气的尊者，也可以是区区域外之魔吗？那这个世界，是不是已经如可被随意处置的物般假于他手了呢？
　　这种想法让他无比困扰，可域外之魔又在他的人生里留下了太多足迹，这是时间的海浪无法冲刷去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早已没有立场去像其他人那样排斥他们了。
　　“谁又能想到——这样的我、竟也成了天下的第一人呢？
　　没人能想到...你瞒过了所有人。
　　“不，只是这一方‘天下’罢了。也许我也曾穿越到别的世界，也许在那里我们也有过萍水之缘，想想真是奇妙。
　　我也会去到其他的世界？也许是在梦中吧...不，这样的梦，还是请快让我醒来...
　　“可是，哪怕是成就至尊的我，也无时无刻都在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哪怕我在那里生活的时间不足尊者岁月的一个零头，哪怕我已经在这片囚笼之中、待了十万年...”说到这，她摇头自叹般笑道，“呵呵，你的朋友们又有哪个不是这么想呢？”
　　...不错。江泓，无论是完整的他、还是只剩下一半甚至更少的他，都从未放下过回家的执念；方夷则...支离破碎的身躯浮现在黎真知脑海中，他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而华灼...也许她告诉过我了——如果我们真是朋友的话。
　　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看吧，我，和你的朋友，才是同一类人。
　　呃，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可是...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来自同一颗星球，但至少在面对你们这些‘其他’位面的原住民时，我们都是天生的伙伴。
　　“而你们，都是不可信任的。”
　　你...这是什么逻辑？他们明明是与我同行的伙伴、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你这个放置了足足十万年的木乃伊的同类...黎真知大脑乱作一团糟，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既然如此，为什么偏偏把遗藏留给我？”
　　“哈哈哈哈！”错愕之中，黎真知仿佛听见这个柔弱的女人放出了爽朗的笑声，那咆哮宛如来自一头挣脱牢笼的野兽，“我是该欣慰——你已经有了被视作弃子的觉悟了吗？”
　　十万年的幽寒与枯槁后，曾经被无上荣光所环绕的至尊的面容再次被潮涌般的能量所照亮，从随着梦境而陷入沉眠的谜团后，她伸出了细弱的手腕，如同不可反抗的命运之手般，伸向了黎真知：上空那一丝压抑着他的气息躁动起来，蔓生成一张巨网，将黎真知和他的子民笼罩其下，无可逃脱。
　　“十万年过去了啊，我已经沉睡了十万年，我衰朽的生命已如同风中残烛，哪怕回到家乡，也再难睹那些容颜...
　　“不过没关系，因为在梦中，没有一分一秒、我不是同他们度过...我的家人，我的族人，我的血亲...
　　“让我倾尽最后一丝力量，为流落他乡的同胞们、打开这回家的大门吧。
　　“那么，就由你来做打开门的钥匙吧。”泪光在冻绝的虚空之中一闪而没，林秦温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