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曼谷

31、第31章

　　清浅醒时已是夜里，睁开眼便看见床榻边的皇帝，他面前摆了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是成摞的折子，殿中明亮，他皱着眉，硬朗的侧面散发着凛然冰冷的气息。
　　她有些失神。
　　“你醒了。” 皇帝回过身，脸色平静，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即逝。
　　清浅应了一声，想起身，却扯动肩上的伤，疼的扯了一下嘴角，转而又对他笑：“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喊了朕四十六声之后。”皇帝拿起笔，在折子上不轻不重的勾了一笔。这个女人喝完药之后就不正常，躺在榻上什么都不做，一声接一声的喊他，弄得他一份折子都看不成，端着架子在书桌前坐到她睡着了才为止。
　　她垮着脸：“我饿了。”
　　皇帝抬头看了烟罗一眼，她微一行礼便向外面走去，接着清浅听见外面响起了不少的脚步声，然后才是太监传膳的声音。清浅问皇帝：“外面有很多人吗？”
　　皇帝摆摆手，紫韵带人将书桌撤下去，他在床榻上坐下，把清浅扶起来，答道：“是太医。”
　　“太医才离开吗？”清浅望着他。
　　皇帝不回答，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简单的命令：“手。”
　　清浅呆呆的把手伸出来，皇帝很自然地“拿”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为她擦手。
　　一旁的婢女们也跟着清浅一同呆呆的看着。
　　过了许久，清浅才艰难的问：“你的晕血症还没缓过来吗？”
　　皇帝看她一眼：“什么晕血症？”
　　“就是看到血之后就害怕的头晕，然后人也会变得不正常，那个……比如、比如你流冷汗啊给我擦手啊什么的……”
　　他不出声，眯眼看着她。果然，清浅很自觉地住了嘴。
　　“伤口还很疼吗？”他看着清浅的肩。
　　“还疼。很疼。”她认真的回望着皇帝，“你能不能叫他们多进贡一点儿上次我吃的那种紫色的果子？”
　　这个女人……
　　“用膳吧。”皇帝不跟她计较，回身从烟罗手里接过粥，舀了一匙，笨拙的送到清浅嘴边。
　　她挥了一下自己健壮的右手：“我受伤的是脚和左肩……”
　　皇帝开始不耐烦的皱眉。清浅反射性的张嘴把粥吞下去，接着就倒抽一口气：“太烫了！”
　　他抬手就要把端着的粥扔出去，清浅赶忙拉住他：“我还要喝。”
　　皇帝迟疑了一下，才重又舀了一勺，吹了几下才放到清浅嘴边。
　　这一勺，象征着她床不能下、书不能看、笔不能拿、饭由皇帝喂、水由婢女端、太医每两个时辰问诊一次的瘫痪生活的正式开始。

　　“只是外伤，并无大碍，养一阵子便好了。”
　　寂静的院子里，树木郁郁葱葱，跪在地上的侍卫毕恭毕敬的禀告。
　　青衫的男子背对侍卫而立，面色平静如水，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握着，阳光挥洒而下，他却像是处在黑暗之中，冰冷而安静。
　　“下去吧。”
　　“是。”
　　他坐下，看着石桌上的茶杯，勾起嘴角低低的笑了一声，又失落的低下头。
　　九寨沟，丽江，香格里拉。为了这些不存在的地方，赵清浅，你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

　　“皇上下了口谕，说今天各宫娘娘能来天殿看您。”烟罗卷起玉帘，“您有个准备。”
　　清浅“哦”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皇帝下令黑衣卫贴身保护她，妃嫔们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清浅过的一直很清静。当初答应了皇帝的提议，她甚至没有仔细考虑他的妃嫔。清浅一直觉得，自己跟端木祈的关系就是商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她让他不孤独，他给她自由，自己毕竟不是他货真价实的妃子，与其他妃嫔保持一定距离也是应该的。
　　毕竟，那才是他真的妻妾和家庭。她是个外人。
　　现在，该怎么办？

　　——她已经，不觉得皇帝是外人了。

　　心烦意乱的想了一会儿，清浅把烟罗叫进来：“我想出去。”
　　“您干脆叫圣上把我们都充军算了罢。”烟罗笑笑的，“他连饭都不让您自己吃，您现在要出门，叫圣上知道了，还能饶了我们？”
　　“有没有轿子之类的东西，抬着我走一会儿也好——我觉得自己能走到殿外头。”
　　“您当真闷的受不了了？”
　　“嗯！”清浅重重的点头。
　　烟罗略一思索：“好，您等等。”
　　不一会儿，侍卫抬着轿子进了大殿。清浅起身，两个婢女小心的扶着她上了轿，烟罗放下帘子：“我就在外面。”
　　她点点头。
　　侍卫不敢走远，出了乾宫就是御花园，一行人几乎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刻钟。清浅撩着帘子，什么都看不进去，心里乱成一片。见烟罗用手绢擦额头上的汗，她低声吩咐：“回去吧。”
　　刚走了几步，却遇见了周乾允。
　　烟罗行礼：“奴婢拜见周大人。”

　　“停轿！”清浅喊了一声，撩起轿帘，焦急之下居然忘了脚上的伤，站了起来。
　　“小心脚！”周乾允没有行礼，冲清浅喊。
　　她这才感到脚心的伤口传来一阵痛楚，伏着轿子站稳了，看着周乾允：“你来了。”
　　“微臣给娘娘请安。”他俯身行礼，眼神落在清浅的脚上，波澜不惊。
　　清浅的笑容一黯，有些自嘲的低声说：“是啊……”
　　周乾允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烟罗抬手拉了清浅的衣袖一下。
　　周乾允赶忙说：“请娘娘珍重。”
　　她答：“你也是。”
　　说完，清浅转过身，停顿了一下，还是上了轿。

　　周乾允的手握了一握，没有说话。

　　回了天殿以后，清浅刚下来，就觉得殿里的婢女脸色不对劲。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烟罗，烟罗的眼神也很迷惑，两人正觉着奇怪，听到殿里传出来的声音：
　　“你们娘娘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清浅被侍女扶着，一步一步的挪。
　　“回兰妃，娘娘只是外出透透气，片刻就回来了。”是绿罗的声音。
　　烟罗低低的冲清浅笑了一声。
　　“派个人出去找找，就说妃嫔们来访，叫咱们的灵妃娘娘回来吧。”这是淑妃的声音。
　　“淑妃娘娘有所不知，我们娘娘出去透气时，便是圣上回了殿，也只能等着，断没有派人去叫的道理。”绿罗的声音很甜，“请娘娘还是等等吧。”
　　侍女卷起玉帘，清浅终于挪进了内殿。妃子们都没了声音，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刚封妃的时候，她是见过这些妃嫔的，只是那个时候她没什么心思，别人是谁说了什么一概没有记到心上。现在见了，清浅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别扭与尴尬。
　　或者，也是有一些难受的。
　　“谢谢你们来看我。”她坐下，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
　　绿罗端着药进来：“娘娘，是喝药的时辰了。”
　　清浅对着妃子们抱歉的一笑，才转过头去看着绿罗：“怎么我刚回来就叫我喝药？”
　　妃子们的脸色变了一变，有些默契的交换眼神。她刚做灵妃的时候还谦恭的很，现在已经这样为难皇帝面前当红的侍女了。
　　绿罗像平时一样走过去，解下清浅披的罩纱：“您喜欢吃的果子刚到，圣上说——”
　　“我喝。”清浅很干脆的接过乌漆抹黑的药，捏着自己的鼻子灌下去，艰难的大口喘气：“任务完成。”
　　“圣上说，为了叫您喝药，是可以撒谎的。”绿罗端起药碗轻快的向外走。
　　清浅怒发冲冠的冲着绿罗咬了一会儿牙，才恢复表情重新把目光投向妃嫔们，她们都愣住了，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尴尬的沉默。
　　大殿里，熏香的味道夹杂着让人不安的气息，静静地流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