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学习古汉语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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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仍在赶路。
他被村民提醒不要抄森林的近路；而过去在美国的经历，有些大学的附近就是自然保护区，保不准蹿出来一些野生动物给人叨一口，种种过去的传闻与如今的提醒相互佐证，使得约翰对村民的警告更是铭感在心、深表赞同。
当时的场面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滑稽，两方手脚比划、偏偏神色肃穆，望着远方指指点点，不时看向对方点头示意。
好心提醒他的人是一位年已过半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圆领袍衫，还戴有帽子，将束起的发藏入其中。此人形象与约翰曾在书本上见过的绘图十分相似，加之他面有微须，约翰从未如此真实的感受到，他已与现代相隔千年的事实。这让他为见到唐朝真人心生激动之余，不免又有些落寞。
这位中年文士，约翰在心里喊他“Jiao”，十分思虑周全，在接到州府的传令安排便似乎琢磨好了一整套流程，当然，也不乏可能是这人本就颇有见地。狱卒与他交接时，中年人显得极为从容不迫，后面在与约翰介绍情况时更是极尽简练。
中年男子指了指自己，发了一个短促的音。刚开始约翰还有些为旁人的目光束手束脚，但当对方重复了第二遍时，约翰似乎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是在介绍自己？中年男子又重复了第三遍，约翰赶忙点头，模仿了他的口音喊了一声类似的。当然，口音不免古怪，但对方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神色温和地对他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领去了一处茅屋。
约翰看得出这间茅屋闲置已久，先前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已被村民简单擦拭打扫过，床上还有一床印花被褥。中年男子将他送到门口，对他一拱手，便要转身离开。
见状，约翰连忙说了一声“谢谢”，这一声倒是让对方愣住了一会，望着他的眼神既有震惊又有几分疑惑。约翰指向自己，用现代汉语又道：“约翰。”
约翰在学中文时，就被教导他中文的中国人老师提示过，不要害怕开口说一门陌生的语言，哪怕发音不好听，哪怕会惹人笑话……初学者的笨拙是理所应当的，甚至那些笑话根本就不该存在。其实约翰根本就不用老师的提醒，他自己在家里才学了几个发音，就逮着家中看报纸的父亲嘚吧嘚吧炫耀了一通。后面发音逐渐标准，更是直接在课后与中国留学生用中文攀谈。
这时约翰当然也不虚开口。
中年文士重复了一声，没等约翰纠正，就又说了两三次，约翰欢喜地点头，冲他大大一笑。中年文士亦然。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而后，无论是约翰在村中遇到麻烦，或是村民有什么要帮忙的，约翰都不吝援手；这让最初对约翰的发色形容有些警惕的村民逐渐放松了警惕，似乎得出了他为人不坏的结论。
最后某一天，村中有个小孩扯了扯在帮忙犁地的约翰的衣角，请他帮忙把挂在树上的风筝取下来，约翰这口在入村后憋了个把月的气，总算吐了出来。
他以前所读的乡土研究一书，浅显易懂地将乡村的特性与如今的中国人的某些社会习惯做了一个解释。书中讲，古代人因为交通不便，无法经常出门，社会结构更倾向于内部稳定，自然对彼此有着极端的熟悉，也因此，客死异乡是可怜的。
村中人没有阻止约翰与最需要被保护的孩童接触，这意味着对他至少放松了警惕，将他看作常人了。
事实确实如约翰所推测的那样。
村中的妇女在附近小溪捶捣脏衣时，就在闲扯村里来的这位异国人。
“易娘子，你今日怎地就把林儿放去与这西域人顽了？多危险啊！”
“省省吧，”易氏冲提问的女子撅了噘嘴，若非手中活不好停下，她指不定要点上对方的脸了，“虽道我那冤家戍边已去几年，但你仔细想来，这西域人中想必也是好坏皆有的，犯边的是坏种，该杀；但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拎的小郎君，又有甚么好怕的？”
“哎——去旁听学过点文墨的就是不一样，这道理一套一套。说得我好生佩服——”这是在打趣易氏的王大娘，直惹得易氏两颊通红。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那小郎君见我要挑水，冲我一通比划，还对我笑，就拎走了水桶呢，来回几趟，大冬天一脸汗，都帮我家水缸灌满了去！”
“是呀是呀，焦大郎还未与他说安排呢，就自个在村中揽活。本来我还有些怕，可我有阵子实在忙不脱身——你们也晓得我家娃的——只好招呼他来搬药材，他在我家忙了可久，我心想哪，若不给口水喝，岂非欺负人？就递了口水的功夫，他连声道了好几次谢呢！”
“哟，你听得懂他怪里怪气的话了？”
这话惹来之前讲述经历的女子一个白眼：“你当我笨驴啊！猜猜不就知道了！”
众女子纷纷笑了起来。
“说来这小郎君在到这前应该是甚么胡人富家子弟吧。”
“……我看也是，最开始他锄地，我见他第二日，那手还起泡了！”
一阵嘈杂的赞同声闹得河中野鸭振翅而飞。
“这么说的话……唉，可怜见的……他还不会说官话哩……”
妇女们陷入了一阵沉默中，唯剩溪流打在沿岸石头的声音与捶衣声不绝于耳，半晌，才有人说了句话：“那也不关我们的事，且看他缘分！倒是我昨天闻到王大娘家中好香的味儿……”就又将话题岔去了做饭照顾孩童这些众人熟悉的话题了。
回到约翰这里，约翰的酒便是替焦郎君家的老人买的。他腿脚便利，平日里忙完自己的小田的事，又一有空就帮其他人的忙，这勤劳劲儿惹得村里留守的老人背后交口称赞，连带对村里晃荡的闲汉更看不过眼去。
焦常就是在自家老爷子的催促声中到了村口来等约翰。他从前也读过一些书，明白些道理，焦家也是村中顶顶有出息的人家了。虽然他没有考科举的本事，习了些字，为小孩们开个蒙识字还是够的。近日盘算着去扬州城里为自家增加点收入，写个信，当个账房都好，但家中孩子正是闹得厉害的年纪，倘若离开，二老的身子骨不得被他们折腾个够劲？
况且他们月影村……地处紫薇岗附近，无论是城北城南，林中多有野狼野猪，若无相熟的掮客与车夫，独自赶路绝对是一桩麻烦事。这也是他为什么到村口等约翰的原因之一，他自己也有心来瞧瞧约翰的安危。约翰去买酒的地方正是再来镇，要跨大路，旁就是野猪林，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没读过书的村里妇人都能看出约翰来到月影村前是富贵子弟，他这个读过些书的人又岂能辨认不出那通身的气派？甚至从他手中的茧子、和约翰没有瞒过其他人在地上写字的模样，他就嘴里发苦，知道约翰是个大大的麻烦。可扬州官府要将约翰安排在他们这处男丁稀少的村里，他们无权拒绝啊！
焦常忧虑地叹息了一声。
好在这些日子见他安生，观察得出他颇明事理，没有什么富家子的脾气，不然焦常是万万不敢让他与家中孩子接触的。平日对约翰去各家帮忙蹭一口饭吃，他也是背后与村户疏通过的。总不能让官府托下的人忍饥挨饿吧？约翰也是劳动所得，与他从前的生活没得比，但好歹能活下去……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忽地，焦常望见远方山丘有一点摇曳的黑影，他直起身子凝神远眺，愈来愈清晰的模样，红发接近融化在背景的光波中——那正是约翰。
约翰同样望见了他，虽然焦常可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还是扬起了笑容，提了口气，直奔焦常而来，嘴上还喊着他的名字：“焦——！”
那发音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与焦常自己的发音完全一致。
焦常也被约翰的表情所感染，散去了先前愁思万千的神色，因为他还是对约翰这般直接的情绪表达有些不习惯，所以稍有僵硬地上前来迎接约翰，只是极为自然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搭了把手，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
约翰满身热汗喘着粗气，哪怕他这些天已习惯了加大的“运动量”，不论是种地也好，还是灌水，他都当是融入当地和观察唐朝人的习俗来做，自然不觉乏味。疲惫难免，偶有烦闷，甩去农具，望着村中一片快活的古代景象，那烦闷也去了几分，再稍作休憩，调整一番心态，就又能继续干活了。
要说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他真的太想念现代的食物了。从扬州官府想到村里，满脑子都是大牛排……果然古代科技没发展起来，各种调料品稀缺的时代，就是不好混啊！连黄酒约翰都能闻出个劲儿了。
一边盘算着来到村里的一件件趣事，另一边却有些不是滋味。
焦常偏头打量了一下约翰，年轻人浑身散发的热气昭示着对方正当年，平日也不见他有什么脾气，永远是笑呵呵的，村里闲汉滋事，他因为听不懂，所以只是皱了皱眉就待在原地，等路过的人帮忙解围；若暂无人来，他甚至会与闲汉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语气有些严厉，但似乎是在对他们讲道理——有回焦常撞见了那场面，还颇为好笑。
若非胡人身份，也勉强称得上是一句君子的赞美了。
得出如此结论，焦常的心中愈沉，牵动先前对约翰身份的担忧，卷得他不住往约翰身上瞧。约翰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疑惑地对焦常眨了眨眼，等着他比划。但这一路，焦常都只望着约翰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忽而陷入自己的思索中，眉头紧皱。这让约翰更加摸不着头脑。
直到两人行至焦常的家门口，焦常站定，冲约翰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了，约翰一凛，却见焦常用脚在地上拨开尘土，写了个模糊的“永”字。这字与简体字一样，约翰认得。
焦常指了指约翰，又点了点地上的永字，开口说了声约翰完全没听过的音节，极为短促和清晰。这些天都是这么沟通过来的约翰很熟悉这一套流程，双眼放光，按捺住兴奋，将读音牢牢地刻画在灵魂深处……是的，他发誓，是灵魂深处，这才重复了焦常的发音，又巴巴地看向焦常，以求对方的肯定。
焦常对他微微一笑，其中似有鼓励之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学习古汉语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