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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关我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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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主街,登明街口。
两辆马车堵住了街巷,引起一片低声的议论抱怨。
要进登明街的马车为四驾,显然主人身份尊贵,但马车装饰却是极为简素,角上甚至没有镌刻昭示身份的姓氏。而要出登明街的马车虽为双驾,车身却装饰繁冗,车身一角刻着一个“曾”字。
京中姓曾的大户不止一户,只等马车掀开车帘,方知车上坐着的人乃是兵部左侍郎曾沛。
曾沛看见挡路的马车为四驾,并未有丝毫退怯,而对面马车很快也掀开帘子,车上的人和曾沛对上了眼——四驾马车上坐着的,是当朝丞相,赵开济。
“原来是丞相大人。”曾沛笑了笑,“丞相这是从何处回来?”言语间竟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赵开济一早去了城外赏花,但前些日子下了大雨,洄山桃花残落,只能败兴而归。但他面上神色平和,丝毫不见失望,对曾沛的无礼更是视若无睹。
“去城外赏花罢了。”赵开济随和应道,又问,“曾大人这是急着去哪儿?”
“陛下有事召见。”
“原来如此……”赵开济移开目光,吩咐车夫让行。当朝丞相,官居正一品,就这么给二品的兵部侍郎让了道。
众人又是一阵低声议论,而刚从谷泰街出来的谢景和顾辞,也看到了这一幕。
放下车帘,顾辞疑惑:“这位曾大人是什么官,丞相都让着他?”
临安侯府的马车上安排得极为舒适安逸,条案茶具一应俱全,谢景倚着身子,听着小炉烧水的咕噜声。他慢悠悠道:“不过是个二品侍郎罢了。”
知道顾辞费解,他又道,“数年前,赵丞相仅剩的儿子重病不治,失子后他身子大不如前,虽还身居要职,但精力不济,在朝中的影响已是今非昔比了。而那位曾大人,现在正是炙手可热,只看来年吏部考绩,他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了。”
顾辞有些惊讶:“那位曾大人为人这般嚣张,还能继续升官?”
“为何不能。”谢景随口道。
顾辞却是想了想,很认真地问:“当官不都是要圆滑世故才好晋升吗?”
谢景:……
“不圆滑就算了,那位曾大人怎么像跟丞相有仇似的……”顾辞嘀咕着,伸手要提了水壶泡茶。
谢景探身,动作并不快,却恰恰抢在了顾辞前头,将沸水倒进了两人面前的茶杯中。
茶香四溢,顾辞收回落空的手,又听谢景道:“有仇算不上,但交恶倒是真。说起来,曾大人有今日,还是多亏了赵丞相的提拔,但数年前赵丞相病重,那时曾沛正忙着争取来年会试主考官的差事,一次都没去探望。自此,提拔之恩就算是断了。”
闻言,顾辞没再说话,低头似是还在思量那二人的关系。
默然瞩了她片刻,谢景移开目光,朝着帘外:“将这两日刘府的出入记录送进来。”
“是。”
姜泽很快送了个小册子给谢景。此时马车已经晃晃悠悠左拐进了长安街,谢景看完册子,微微皱眉:“看下来,倒是刘雍最为可疑。”
顾辞早已回神,闻言凑近些,瞥了那册子上的记录两眼,点头:“只有他带着两个大箱子出过门。”
若是旁人带着两个能藏人的大箱子出府,大理寺的人一定会要求查验,但若是刘雍,谁会怀疑他要包庇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因顾辞离得近,谢景闻到了一股极浅淡的清香,他晃神了一刹,方问:“你觉得可能是刘雍吗?”
顾辞摇摇头。
谢景诧异,眉梢不自觉挑高,连语调也微微上扬:“你不怀疑刘雍?”
“不是。”顾辞看向晃动的车帘,“是不关我事。”
谢景:……
顾辞转回脸看着谢景:“这命案已经判定是蓉儿做的,我的嫌疑洗清了,所以只等案子一结我就离开。”说着,顾辞挺直了身板,姿态看起来纤弱又倔强,“这些时日多谢世子照拂,我在府上叨扰已久,也是时候告辞了。”
谢景默然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没说话。他似雕胜琢的英隽面容被茶杯中升腾的热气笼隔着,只有一双沉静无波的狭长凤眼中,露出些真切的衡量。
顾辞不知他在衡量什么,只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谢景低声应道:“……也好。”
*
当今圣上建和帝,凌煜轩,十岁登基,在太后的扶持下,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大熙在他的治理下日渐国富民强。而他膝下也是儿女众多,但其中最得他疼爱的,当属寡居多年的欣和公主。
这日一早,谢景刚起身不久,姜泽就进了屋内:“主子,侯夫人过来了。是为了欣和公主百花宴一事。”
谢景心头略松缓了些。刘思清一案昨日已经结案,若不是傍晚母亲拉着顾辞说话,消磨了时辰,顾辞必定昨晚就已经离开。好在皇室总算有了动静,不然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留下她。
虽相处不过几日,但他已经看出来,顾辞此人,不是威逼利诱就能驱使的。深宫龙潭虎穴,他手下的人不是没试过,结果尽皆丧命。轻功一门,顾辞绝对是当世第一,若她肯去一遭,该有七八分把握才是。
可问题是,他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去。他做得到,但需要时间。
不一时,侯夫人许氏就进了世子院,见姜泽推着谢景等在正屋门外,许氏往谢景身后看了看,没找到人,目光便又瞟向尚还紧闭大门的西厢房。
“母亲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谢景理了理袖口,明知故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氏总算看向谢景,“欣和公主过几日要举办一个百花宴,邀请了好些名门的千金公子,自然少不得我们临安侯府,你也要去。”
谢景没应声,他似是知道许氏的话没说完,也不催,只静静等着后话。
果然,许氏摆了摆手,叫丫鬟们退后了些,这才压低声音同谢景道:“宫里也不晓得怎么就知道了你和阿辞的事,说到底…你当年出事跟皇室有些干系,陛下关心你,特意叫欣和公主留意着,虽没有明说,但我瞧着公主的意思,是让你带着阿辞一起去。”
说完,许氏的脸上有些紧张。
从狩猎上出事之后,谢景起初消沉了些时日,后来好不容易好了,性子却大变。从前那样一个鲜衣怒马的张扬少年,如今整个人阴恻恻的,乖戾孤僻,别说公主宴请,就是皇帝的宮宴,谢景也是不肯露面的。
许氏生怕谢景一口回绝,倒不是担心开罪公主,只是身为母亲,看着儿子这般离群索居,不肯与人相交,她终归是心疼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景点了点头。
“你肯去?”许氏惊喜不已。
“去也无妨。”谢景表现得并不热切,却也不是以前那样抗拒。他吩咐姜泽,“去找阿辞过来。”
姜泽早等这句吩咐了,立马应声而去。
然而不多时,姜泽就回来了,却是独身一人,神情有些严肃。
许氏紧张地握了握手:“阿辞不愿意去?”
姜泽摇头,附耳到谢景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谢景的脸色始终平和,等姜泽说完,只是对许氏道:“母亲先回去吧,阿辞身子不大舒服,我去看看。”
“不舒服?”许氏神色担忧,似是想一道去,但到底被谢景打发走了。
等许氏离开,姜泽立马推着谢景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中整洁如新,似乎从没人住过,而顾辞,更是不见踪影。唯一证明顾辞来过的证据,只有内室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被茶壶压着的一沓银票。
厚厚一沓,谢景一眼看出是那日顾辞拿出的全部数量。当日他没收,兜兜转转,她还是强行给了他。
姜泽将银票送到谢景手上。手指从银票上挲过,谢景似乎还能感觉到纸张上独属于那个女飞贼的温度,以及,一点极浅淡的清香。
“主子,现在怎么办?”姜泽有些焦急。
“我看起来很穷么?”
“啊?”
将银票收下,谢景的目光恢复了冷冽:“派人去找,找到后不要轻举妄动,时刻留意着动向便是。”
“是。”姜泽犹豫了片刻,又问,“那侯夫人那边……怎么交代?”
“我自会解释。”谢景淡淡道。随即,他又捻了捻刚才拿过银票的指腹,唇边勾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看来我的小侍女,对我还是多有提防啊。”
姜泽低下头,不敢直视谢景诡谲的笑意。许久后他才问:“欣和公主的百花宴,主子还去吗?”
谢景摇着轮椅往外走,姜泽连忙跟上,推着他。一直到走出西厢房,谢景回头又看了一眼雁过无痕的屋室,从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主子?”
“去。”谢景终于应声,“就算她不在,也碍不着百花宴上的好戏。叫手下的人都警醒着些,欣和公主和四皇子都不是好糊弄的,如果宴上出了什么岔子,宁可收手,也别留下任何把柄。”
“是。属下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