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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旧日婚约(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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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府挂上了白皤。
议论潘俊航之死的人,从顺雨街一路到玄武主街,口耳相传。这其中多半是说大快人心,毕竟潘俊航活着的时候没少作威作福。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议论声传进了车中。马车上坐着的人,正是卫承安和宋未央。表哥表妹也是要避嫌的,是故马车里另有一个丫鬟陪同。
听见外头的议论,宋未央有些坐立不安:“表哥,你听见了吗,潘二公子死了。”她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又问,“表哥,你说会不会是谢——”
“慎言。”卫承安打断了宋未央的话,他坐得十分端正,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片刻,他稍稍缓和了语气,神色只动容了一刹,“潘俊航作恶多端,目无法纪,他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至于是不是旁人所害,自有官府决断。”
说罢,看宋未央的表情还是惶惶,卫承安叹息一声:“你今日何必非要跟来。”
宋未央勉强笑了笑:“总不忍心叫表哥你一个人来。”
卫承安还想说什么,到底也无话了。宋未央没注意到卫承安的脸色,只攥着自己的裙摆,低头有些出神。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卫承安正要起身,外头车夫就道:“世子稍候,咱们前头还有人先到。好像是…谢家?”
谢家?不就是谢景家的?这样想着,外头已经有人说话:“车上坐的可是卫世子?”
卫承安这才带着宋未央和丫鬟下了马车,而与他打招呼的人,也的确算是谢家的人。不过不是临安侯府这个谢家,而是谢卓的大哥谢稷。说话的人是谢稷之子,谢景的堂弟,谢玉。
当初在街上呵止潘俊达欺男霸女的人,就是谢玉。谢景当年为了给这个堂弟出气,命人硬生生将潘俊达的一条腿骨打得粉碎,这件事在宁阳人尽皆知。都说谢卓和谢稷的关系并不好,但显然,这个谢玉和谢景的关系还不错。
三人见了礼,一道进了临安侯府。
此时的世子院中,谢景也已经穿戴整齐,姜泽正在给他束发。
谢景今日穿了身石青色乌线袖边鹤纹长袍,大约衣形修身,他坐在轮椅上也显出了身量的高挑。只单说外貌,谢景其实是公子如玉那一挂的。他五官虽深邃,倒也不失清隽,只是若再加上他一双冷峭的凤眼,整个人就无端显得阴沉了。
一面由姜泽束发,谢景透过铜镜看向身后一侧的沛驰:“查到她前日的行踪了?”
“顾姑娘去了仙子楼,给茹梦送治疗疤痕的药。”
“就这样?”姜泽随口接了一句。他和沛驰自小跟在谢景身边,私下没那么多拘束。身为杀手的姜泽,不太理解一个艺伎,一面之缘,何以让顾辞惦记着人家的疤。
沛驰在这方面比姜泽领悟能力强一些,他试着解释道:“许是茹梦维护了顾姑娘,挨了一巴掌,顾姑娘过意不去。”
谢景的关注点和这二人不一样,他问:“她拿的可是府中的药?”
闻言沛驰愣了愣,思索了片刻后摇头:“好像不是。”
“她最近还去过哪儿。”
“安梁山。”沛驰很快答,“顾姑娘之前还去了安梁山的寒山寺。回来的路上她偷了一个纨绔子的钱袋,救济了几个乞儿。”
“她倒是不忘本。”谢景笑音浅薄,说着,眼神却慢慢沉下去。寒山寺在宁阳很有名气,尤其是寺中的空明大师,传言是得道高僧,可洞悉天机,只是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顾辞竟然和寒山寺有所关联?
如今看来,他这小侍女的身份未必只是女贼这么简单。
谢景凝神思考之时,姜泽提起了另一件事:“主子,春猎的消息已经确凿无疑,到时候皇上和几位皇子都要去猎场,禁军半数也会跟去,彼时宫中守卫松懈,是个好机会,我们要不要派人再去摘星楼试一试?”
姜泽所说的摘星楼,是大熙皇帝敛收天下宝物之所,能治好谢景双腿的灵药——唯一一颗犀元丹,也在楼中。只是皇宫守卫森严,入摘星楼更是九死一生,犀元丹可望不可即。
但凡事不可能万无一失,摘星楼也不可能真的毫无破绽。
春猎的确是个机会,谢景却摇头拒绝了。他束好了发,转过身:“春猎之时,皇帝必定让我同去。”
当初断腿就是在春猎,其中又牵涉皇室,皇帝碍于谢景是临安侯府的独子,不得不表示哀切关怀,是故已经多年未举办春猎了。如今再开春猎,要是谢景不去,岂不是叫人猜测君臣离心。所以建和帝一定会让谢景露面。
这些话不必解释,姜泽和沛驰也明白,只是看看谢景的腿,他们心里怎么都不甘心,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郁郁不平。谢景睇了两人一眼,转移话题:“顾辞准备好了么。”
沛驰:“已经在院子里了。属下进来的时候顾姑娘正靠着柱子眯着眼打盹儿,看起来一脸不情愿。”说完这话,沛驰似乎又想起了院子里的画面,大约觉得可笑,脸上的忧郁消散了几分。
谢景也笑笑,没说话。
前院偏厅。
卫承安和宋未央并未见到侯夫人许氏,窘迫之时,好在谢玉打着圆场,说是许氏昨日身子就不舒服了。又等了好一会儿,谢景带着顾辞出现了。
卫承安表现得十分谦和,诚恳致歉,等说了仙子楼的事,他最后道:“济安公府和临安侯府原本是世交,可惜这些年来往少了些,借着这回,我们两家正好重修旧好,常来常往。”
正在喝茶的谢景似乎压根没认真听卫承安说话,他慢悠悠放下茶盏,目光移到卫承安身上,嘴角勾了一抹玩味的笑意。谢景语气遗憾:“卫世子的打算是好,但临安侯府眼下还是我父亲说了算,世家往来的事,我做不了主。”
换了旁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会儿总要敷衍应和两句,卫承安原本也不指望以谢景的性子能一口应下,但哪怕敷衍附和一句,以后济安公府也有登门的理由不是?登着登着,天长日久,没交情也能生出交情来。
可谢景却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卫承安的脸色有点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谢玉不知是不是谢景搬来的和事佬,这时候又说话了:“今儿日头好,我们年轻人为什么要闷在屋子里品茶,有话出去说也是一样的,堂哥,卫世子,咱们出去走走?”
正是尴尬,宋未央便也应和谢玉,几人起身,出门到了兰园。兰园里,卫承安也不提刚刚的话了,说了些风雅事。
没一会儿,谢景忽然找宋未央私下说话。
有姜泽陪同,卫承安点头让宋未央去了,兰园就只剩下了顾辞,谢玉和卫承安。
三人无话,最话多的谢玉沉迷赏花,渐渐离两人远了几步。
顾辞一时无言。现在她要还察觉不出不对劲,那她就是大傻子。
卫承安却不知这是谢景的试探,因为近处站着顾辞,又是传言中谢景唯一的小侍女,他便也打量了几眼。不看不要紧,一看不对劲。卫承安拧了眉头,终是开口问:“阿辞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见过啊,卫世子真健忘,我们在仙子楼见过的。”
卫承安:……倒也没这么健忘,刚刚在偏厅才说了这事。
卫承安:“我是说在仙子楼之前。”
“之前多久?”顾辞认真地问。
卫承安:……我要是记得多久之前我不就想起来了吗?
瞧着卫承安这样温文尔雅的人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顾辞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卫承安不是谢景,谢景还知道堵回来。顾辞只好又道:“卫世子应该是记错了,我此前一直在荥州生活,没来过宁阳。”
话说到这里,卫承安心中还有疑问也不能再问了,谢玉“好巧不巧”,这时候适时转身,喊两人一起赏花。
另一边,宋未央跟着谢景到了竹园。
名叫竹园,其实没有竹子,只是按照梅兰竹菊命名。谢景原就是为了支走宋未央,现在要说的话,也只是感谢她在仙子楼关心顾辞。可宋未央心里不是这么以为的,她闻言先是惊讶,接着觉得羞赧。
宋未央红着脸向谢景道歉:“当初的事,是家里一意孤行,但到底伤害了两家情谊,也让你伤心了。”
谢景挑了挑眉,探询地望着宋未央——他压根不知道宋未央在说什么。
为了一个小侍女专门找她道谢,宋未央以为谢景是故意气她,眼下见谢景不愿意承认,她心中本就遗憾,说得便更直白了些:“当初你我定下婚约,你出了事后,家里执意要退婚,我是阻止了的…可是我、我实在拗不过长辈们的意思……”
“是我负了你……”宋未央低垂眼帘,泫然欲泣。
谢景终于听明白了。
可他的心经过这么多年的摧折,早就冷硬如石,如何怜香惜玉?
谢景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和:“宋小姐误会了。彼时我年少轻狂,从未有过成家的念头,至于宋小姐口中的旧日婚约,想必是我父母拟定,我并不知晓,所以也不存在宋小姐负了我,还请宋小姐不必自责。”
眼泪挂在了眼睫上,宋未央却哭不出了,脸上只剩震惊。
——什么!?谢景根本就不知道和她的婚约!?
羞耻和难堪在一瞬间涌遍了宋未央的全身。
她这些年每每想起谢景,满心都是遗憾不甘,多年来未有一刻真正释怀。可现在谢景告诉她,从始至终,这场婚约只有她在意,她满心期待也好、满心遗憾也罢,他都浑然不知。
怎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