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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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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墨笙公司的人都知道,白光的助理没一个做得长:其中一半满脑子想着怎么爬上白光的床,另一半得防着被白光拖上床;前者干不过三个月就被叶墨笙辞了,后者要么受不了白光请辞走人要么半推半就沦为前者。
但追究起叶老板同白光的关系,就没几个人清楚了,只道是公司的前身是白光的个人工作室,叶做过白光的经纪人。而事实是,在白光演艺工作已停滞若干年的今天,叶墨笙也仍然是白光的经纪人。
白光经纪人的位置,叶墨笙和白光都没打算交给叶墨笙以外的任何人——这应该是他俩唯一的共识。
这天白光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床上不只他一人,待他从卫生间出来瞧仔细了,发现这个青紫斑斑、蜷在床一侧、用浮凸的脊椎线对着自己的人他不认识。
这状况白光并不陌生。陌生的是,这人的身形不合自己的口味。
白光在床前站了片刻,昨夜的记忆不剩什么。他心想果然是到了该少碰烟酒的年纪了吧,转身走向客厅。等他发现能找到的干粮都可疑到难以入口而助理的电话竟然关机,他的从容所剩无几了。
白光生来欲望强盛,各方面。一旦欲望不能第一时间纾解,他就难受。他一难受,别人也好过不了。
不管这是凌晨五点,白光又拨了电话。对方明显被吵醒,埋怨的话也说不清楚。
“晓林姐,立强怎么关机了?他人呢?”
“人不见了来找我?你不看看现在几点钟!”
白光倒是不急,耐着性子软语,“我这边有事嘛。”
“能有屁大点事我还不知道你?!我不吃这一套啊,要找人你知道找谁要去。”
白光的脸皮瞬间拉长,可惜这景象无人欣赏。
对方等不到白光的回音,料想他要开始闹脾气了,索性关机了事。
白光这边握着手机,已经饿到虚火都冒上来了。他走两步,让自己摔进沙发,正好此时,卧室里不知来历那人走了出来。
看样子已经收拾过,或者应该说,收拾过头了:未成年的身形和脸配合老气的条纹衬衫外加严丝合缝地扣着的领口,整个人说不出的别扭。
白光从沙发爬起,翘着二郎腿等那人走到自己不远处停下。
“名字?”
“周大宝。”
“……你家不会还有个周小宝吧?”
“对,我弟弟。”
“……你多大了?”
“二十九。”
“诶?!”
白光本还担心自己染指了未成年,现下知道是个未成年似的快三十的人,开始反胃起来。
“昨晚怎么回事?”
“我力气没你大。”
白光愣住,这人哪有问题吧,面无表情能说出这种话。
“你意思是说我强丨暴了你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问我怎么回事,所以我告诉你。”
“那你想怎样?”
“怎样?”
“装什么装,说吧,要多少?”
“我不要钱。”
“我只有钱。”
“你不用给我任何东西。”
“哦?”白光生出点兴趣,一般来说下一句就是“我只要你的爱”了吧。
“是的,白先生。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因为我是你的新助理。”
叶墨笙电话打几次都是忙音。白光气得坐不住,炸了毛的困兽一般来回踱步。他有脾气不发出来,就浑身不对劲。找不着正主,眼前倒有个替补。
白光突然停住,斜眼刷了两遍这个叫周大宝的男人——不行,太违和了,醉着也就罢了,有个洞能插就行;可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白光实在下不了手。
白光对这场横生枝节的暴怒毫无准备,关于情绪控制他又知之甚少。这难得的处境迅速消耗了他剩余的体力。他又跌回沙发,想骂人,最终气若游丝地叫周大宝给他倒杯水来。
一口水抿半晌才咽下,嗓子的毛躁感稍微缓解了些。
“叶墨笙叫你来的?”
“是的。”
“他从哪找到你的?”
“Gelato。”
这是家著名的男公关店。白光的意外,半是出于这周大宝怎么看都不像是接客的,另一半大约是因为他第一次晓得叶墨笙也会去这种店。
“哦”,白光笑一笑,“所以你身上那些不是我弄出来的咯。”
“不是。”
到这时白光已经气不动了,他不作声,恨恨想:叶墨笙对他的助理指手画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得亲自找来一人,却是这种货色,什么意思,以为他白光好打发么——再说了,叶墨笙会不晓得他的喜好?就是一清二楚才找来这么个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眼的恶心自己吧——早点打发了这人,白光原是这么想的,但脑中突然闪过叶墨笙不置可否的脸,于是转了念头。
“你过来。”白光调整了坐姿,“帮我弄出来。”
到底是专业人员,周大宝二话不说立即跪下,松开白光的裤头掏出东西舔起来——不得不说,技术还挺好。
白光寻思着叶墨笙该不会有亲自检验过吧,便探身捏住身下的那张脸。眉清目淡到堪称浅薄的长相,毫无记忆点,叶墨笙难道喜欢的是这种?
“技术不错啊。”
“唔”,周大宝不紧不慢地吐出嘴里的东西才回话道,“这个最轻松。”
等悟出这句话的意思,白光顿时兴致全无。
专业人员即刻察觉,贴心问道,“白先生你需要我发出声音吗?”
“……滚。”
结果,周大宝也没滚。这位新助理找到袋没开封的米熬了锅白粥,又去楼下便利店买了酱瓜榨菜还顺手煎了俩荷包蛋送到白光跟前。
白光正好想吃清淡的,一顿饭吃完,心情舒畅很多。想想周大宝这人留在身边,全方位解决各种需求,就当是叶墨笙良心被狗吐出来了终于给自己送了点礼呗。
几个月接触下来,白光发现周大宝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助理人才,脑子清楚手脚利索话还不多——这样看来叶墨笙挑人是比他白光要高明得多——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叶墨笙就是靠眼光吃饭的,这些年,捧一个红一个,除了他白光是唯一的败笔。
这天,白光终于在公司同叶墨笙不期而遇。按惯例,照旧是把一间倒霉屋子砸了个稀巴烂。这场面叶墨笙实在是看得多了,也不说话,任白光指着自己鼻子骂到声哑。
白光本来的打算是骂到哑嗓也就差不多了,反正他早不期待叶墨笙会对他开口说话。但这次却迎来这么一句,“大宝是要出片的。最近在收歌所以让他先跟着你,你好好带带他。”
白光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听到叶墨笙开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上一次,他也像现在这样为了男人磨砂一般粗糙到刺耳、低沉到难以辨别的声音而双脚发软后脑发麻么?
叶墨笙说完这句就沉默,看着他。
久违的注视里,白光难以承受地别开头。
“……别看我。”第一句话挤出口,后续也就容易许多,“你他妈不许看我!不!许!看!我!”
是的,白光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事,就是被直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缘故,叶墨笙已经很多年没把视线停留在白光身上了。
好像已经不行了,大概要撑不下去了,在产生这个认知的同时白光从他亲手创造的这片废墟里逃离了。
白光一路跑,跑到了地下停车场,他跑起来才发现,自己体力已经差成这样,但他尚有余力回想,这两年的硬度和时长好像的确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推开停车场的弹簧门,无可挑剔的助理贴心地把车停在了最靠近弹簧门的车位。此刻的白光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和自己上床的年轻男孩子,就算在心里耻笑着自己的疲软乏力,但也都掩饰得很好呢,这些把自己惯坏的可怕的年轻人。
周大宝已经开好车门,毕恭毕敬地垂着眼。真是乖巧得过分,叶墨笙有提前跟他打招呼说自己讨厌被直视的怪癖么?
白光再无法忍耐,也还知道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发作是愚蠢的事。周大宝一无所察似的护着他的头等他坐进车,然后利落地跑到驾驶座旁开门关门发动车。
“白先生,接下来去哪?”
白光哪儿也不想去。这世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是他的目的地。
而事实上,此刻,比起顺应自己的心情,白光更为迫切地,是通过周大宝的只言片语揣测他可能会拥有的歌声。
究竟是怎样的歌声呢?让叶墨笙开口,让自己被注视——让叶墨笙和白光都经历了各自最厌恶的事。
等到了家,命令周大宝开口唱歌的那一刹那,白光就后悔了。他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这样后悔。
他没想到,要改变人生原来这么简单:只要说一句“随便什么,唱来听听”,他白光剩下的人生就只能靠着如果没有说出这一句、那么他就还能假装自己拥有叶墨笙最想要的歌声这种幻想,活下去。
周大宝早就停止了歌唱,白光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静得像战役结束后的战场。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周大宝在他不远处站着,此刻如果抬头看过去,是不是会迎上这个拥有着自己所没有的歌声的年轻男人的目光。
于是白光垂着头,说了句,“你走,别再来了”。随即他就发现自己声线中过于明显的战败的痕迹。
没关系,好歹这份败绩被自己成功地延迟到了现在……多少年了?认识叶墨笙到现在,多少年了?有二十年了吗……原来已经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生命的一半,还有几个二十年……白光断断续续地回忆,二十年,他以为至少是片海,现在发现不过零星几座岛屿——但毕竟是整整二十年,他、白光的二十年——虽然在周大宝开口唱歌的那一刹那,就被否决了。
几个月后,周大宝也没出片。白光听公司的人说上头不知为何就搁浅了企划。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白光这几个月忙着调理身体,别无他顾。与这么副同年纪不符、独自停留在岁月狭缝中的身体相处了几十年,白光也依旧很难认同自己;不过至少也学会放弃徒劳的期待了。他能做的,无非是把放纵到所剩无几的气血再慢慢养起来。
这天,他从常去的推拿会所出来,被一小年轻堵了个正着。闲来无事加上筋骨舒展后适度的疲乏带出的温柔,白光难得心情不错地应了年轻人的请求,到会所楼下的咖啡厅里坐坐。
等年轻人表明自己是近半年来数次找他拍戏都被直接拒绝的某片组导演时,白光又觉得厌烦起来。
“我对拍戏不感兴趣,”白光在外人面前还是习惯维持住姿态的,“我要是有这心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不是吗?”
“白先生,我并没有急着请您现在就答应。这是剧本,您可以带回去看一看再……”
“我记得半年前就让助理回复过了吧,怎么现在还来说这事?半年了,应该有考虑过别的人选吧……”
“这个角色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真是毫无新意的说辞,白光没忍住,笑出声来。对面到底还是个孩子,脸瞬间涨红。
牙牙学语的导演,摸不清市场的剧本,少得可怜的预算,难怪都半年了也找不到肯出演的人。
“你还年轻,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种事情很少如愿,日子一长你就知道了。找演员,就是等而下之、退而求其次……当然了,最终也还是会说量身定制这四个字。”
白光可以表达得更委婉一些,只是面前这久违的年轻人才有的愚蠢微妙地激怒了他。见对方僵持着未作回应,白光便看向店内别处。
明明是个咖啡厅,墙上的背投屏幕里却似乎在回放什么新兴的选秀节目。本是扫过就忘的画面,白光却突然移不开视线。
那个站在光怪陆离的舞台的中央,抓住麦克风唱歌的人,是周大宝。
白光想起周大宝出片企划的搁浅;想起这张他几乎快要忘记的毫无特色的脸;想起每当他独处就回荡在空气中、由那副他无法拥有的歌喉所传达出的震动……原来都是为了这样一个开端。
为了复制曾只属于白光一个人的那个开端。
“白先生……白先生!”
回忆被打断,白光把视线凝固在对面年轻导演的脸上,真年轻啊,年轻到丑恶的地步了。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赶在白光动身以前,对面的人先腾地站了起来。看来真的激动了,音量有些失控。
“真的是为您而写的角色!只有您能够……必须得是您本人!”
白光到这时,才真正看清这个年轻人的眉眼……有多久,不曾被这样狂热地注视了?他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除了被注视,还有其它的什么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了。
“本人?你知道白光是怎样的人吗?你认识他么?你说的白光是谁?反正我不认识。”
本来一切到这就可以结束,但年轻人不知是勇敢还是驽钝,惨白着一张脸、不肯沉默。
“……我……是不知道……但您没拍过戏吧,您难道不想做一些唱歌以外的事?”
后来,在电影首映礼上,当被问及为何会同意出演,白光想起了导演当初的这句话。
“理由很简单,我正好想做一些唱歌以外的事了。”
毕竟,唱歌的理由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