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中期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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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莘统共待了三天便走了。
沈练只觉一度很是接近的谢荼又蓦地远了。他想不出，短短三日，究竟哪个片刻让谢荼改变了。他甚至讲不出谢荼具体哪里变了。他只有直觉。
沈练易感，那些虚无缥缈或吉或否的直觉也从没出过差错地被一一落到实处。所以，这一次，沈练觉出两人离得甚至比他观望谢荼时还要远，他便知道，是真的远了。
沈练还是每日去见谢荼。那里的书他是读不进去了，只做个样子暗地里捕捉蛛丝马迹。但沈练想从谢荼身上捕风捉影，就从没成功过。谢荼仍是对他笑，转过身去便收了笑，那张侧脸看着冷冽，沈练也只能任心寒下去。
如果只是观望至今，也许还好受些。可这个夏天，两人耳鬓厮磨的热气、相濡以沫的湿气都尚未褪尽，眼下却原因不明地退回至不可及，沈练也只能夜里在床上睁眼耗着，白日里去谢荼家受着。虽是难过，却不能不去，他和谢荼从来就是“山不就我，我就山”的局面，沈练越是这样想，越是生出自虐的快感。他转念又想，自己毕竟尚未心死，即使远了也还留得一丝联系。
这样翻来覆去，日子竟过得受刑般，没两天，沈练就消瘦下去。
开学注册前一天，沈练正预备出门，手机响了。屏幕上的名字叫沈练呆了片刻——最近生活里满满当当只一个谢荼，他是真的忘了算日子，原来，半年又到了——按下通话键，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练。”
听对方唤自己，沈练好歹憋出嗯的一声作回应。对方便寒暄了两句，接着就问今天有没有空。沈练又是嗯着应了。
“那就老地方吧，我们一起吃中饭。”
沈练想笑，哪里来什么老地方。半年去一次的地方，能算老地方么。但他最终说出口的话却调整得平淡里露出一丝可信的欢快。
他说，“好呀，爸爸。”
沈佺、沈练父子俩从来是被当作异类的。亲见他们相处的人只叹父子关系竟可以这般：比父子多了亲昵、比知交多了敬重，还有些别的深深浅浅，更是外人说不上来。
沈练他妈王女士素来好强，个人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总要付出代价。于是，沈练从小就由随遇而安的家里蹲沈佺一手带大。说是一手带大，沈练的成长过程王女士也没少参与。比如说，沈练从小爱说谎，为此没少挨王女士打。王女士只恨“你个死小拧这么小就满口假话大了还了得”便抄着戒尺抽他，沈练满屋子逃窜之际心里只是委屈，“我要是半点假话不说，下回人家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要说了大实话传到你耳朵里又是一顿好打”。两人噼里啪啦闹了半天，就轮到沈佺出马。沈佺温吞劝了几句，成功把王女士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沈练便在王女士的咆哮与沈佺的沉默里偷得闲来。
等王女士吼累了，父子俩便躲到沈练的小卧室相互慰藉。沈佺大概是觉着总得有点父亲的样子，便劝儿子，“说谎总是不好的。能不说还是别说。”
“我还真不信这世上能有人一辈子不说谎的。”
“你妈好像就从不说谎。”
“那是她傻。难道一句假话都不说，就是好么。”
沈练见他爸不吭声，又问，“爸爸你也说谎吧？”
这话问得沈佺又是沉默半晌，到底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爸爸做不到你妈那样厉害。只能，尽量少说。谎话毕竟伤人，所以越珍惜的人，越说不得。”
沈练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叫沈佺这样掏心挖肺，便静静听下去。
“如果实在到了不得不说谎的时候，千万别让对方看破才好。”沈佺最后补上一句。
这段对话发生在沈练刚升初中那年。几年之后，还是在沈练的小卧室，沈练又随口问了他爸一个问题。在等待沈佺给出回应的一小段时间里，沈练想起几年前的这段对话。沈佺的一字一句沈练从不敢忘，只是不知，当初说出那些话的人自己还记不记得。
沈佺大概想不到儿子能云淡风轻地问出那个问题，他这次没沉默太久，就答了一句。沈练像是听进去了，点头笑开，顺着他给的回答扯下去。
沈佺不知是喜是悲。沈练拿自己当神，说什么都信。
沈佺忘了，他儿子沈练三岁时就撒了人生的第一个谎，无师自通了十年，只要沈练愿意，没人能看破他给出的假象。
所以，沈佺从不知道，从他给出回答的那一刻起，屹立在沈练世界里的神，轰然倒塌了。
沈佺口中的老地方是沈练学校附近的一家茶室。桌椅仿得老式列车那般，用蓝染挂帘隔开，一个一个小包厢，说话调情都很方便。
沈练到时，沈佺已经点了壶蓝山温在一边。沈佺说，这家的蓝山味道极好，沈练是喝不出来，只想这的确就是沈佺的步调。
沈练从不和别人说起沈佺。因为，如果要为沈佺定性，除了文艺中老年，沈练想不出别的属性，这词虽切中要害，只怕说出去也没人信。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文艺后面若要加个词，也只能是青年。沈练见证了他爸如何从文青迈入文老，这当中数年间他爸的舍与得他看在眼里，却不能为外人道。
“你来啦。”沈佺抬头招呼儿子。
白衬衫，轮廓很深，讲话的时候带起浅的笑纹。沈练突然想起谢荼嘴角、眼角的纹路，再看回自家父亲：岁月的痕迹还是能看到一些，只是这五十岁的人了，除去沧桑、洞明，竟还时不时显出少年才有的神采，加上他又重保养，于是整个人单看就很有欺骗性了。
沈佺看着比年初照面时更瘦了些，沈练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咧嘴一笑，在对面坐下。
沈佺给儿子倒了杯蓝山，沈练加了奶，喝一口，又补了几勺奶精。
“……你暑假没回家住？”
沈练没料到话头居然是这个，怔住。
“你妈给我打电话了。”对面男人露出苦笑。
沈练想起他妈经常挂嘴边的话，“你要是气我我就给那个畜生打电话，把气都出他身上”，这是王女士用来治沈练的众多威胁中的颇有效力的一句。
这下，沈练更不知要说什么了。自家老妈生起气来，说话不管不顾的，也不知她和沈佺说到什么地步。眼下，沈佺拿这作话头，又尚未表明立场。沈练只能沉默。沉默里，对面的人一直看着他，于是，沈练连头都不抬，只看向别处。
沈佺打破沉默，“你在学校住了两个月，生活费够么？”
这又是沈练全无预料的走向。他原本想，沈佺要是知道了儿子的性向，总会追究一下——为人父母无外乎一个思路——可看他不像是要深究的样子，沈练转而不甘、再生出心酸。他眼睛一热，想说身边还有些奖学金，但刚一开口，体内就有什么要趁势喷薄出来，他只好咬住下唇，拼命吞咽。稍觉平息，才滚出含混的一句“还好”。
“你跟爸爸嘴硬什么？”这语调听起来是沈练再熟悉不过的宠溺，“你都瘦成这样了。”
几年前在自己的卧室，沈佺也是用这副宠溺回答自己。
“爸爸，你不会是外遇了吧？”
“……爸爸怎么会做那种事。”
“我当然知道爸爸不会外遇啦，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是啊，爸爸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大概是因为有过这么一次，再熟悉不过的宠溺的语调说出了拙劣的谎言，只一次，沈练自此以后就再也不敢相信那份宠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中期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