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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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庭坐在龙喻家的沙发上奋笔疾书。龙喻端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绕到他背后，看着他正在写的字。
“社会达尔文主义认为，人类社会也适用自然界物竞天择的规律。其实这是不正确的。有兴趣可以读剩余价值论之类，我觉得算是一种回答。简单来说，物质财富根本上是由人类社会整体创造的。少数精英确实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把智慧大范围变现，真正促进人类社会的进步，还是通过大部分普通劳动者的辛勤劳动。工人为老板打工，其实工人已经付出了远远超过薪水的劳动，那么多余的价值自然就集中在了老板手里。这就是一些上位者不劳而获，得到大部分财富的过程。如果大家都只做事而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就会影响生产积极性。物质还是要大多数人去消耗它，再转化成生产力。但是，大部分劳动者得不到和自己生产等价的报酬，那么对物质的消耗能力就会大大下降。久而久之，身居高位者东西太多没地方卖，大部分劳动者饥肠辘辘却买不起。大多数人的利益都受到损害，就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社会矛盾尖锐，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奋起反抗，把上位者推翻，破坏这种剥削体系。总而言之，人不是独立存在的，不是像动物一样通过互相狩猎而生存。人类社会非常复杂，根本上是通过社会关系的联结协作而发展。分工不是割裂，人和人之间本质上有共同利益，一味剥削肯定阻碍社会进步。相应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就是伪科学。”
“好严谨的逻辑。”龙喻看了半晌，赞叹道。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一位伟大哲人对人类社会的思考，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且复述得颠三倒四，很不全面。其实，你大学应该学过的，这是必修课，思想教育。”江兰庭笑了笑。
“大学只顾着读专业课，哪里会读这些。”龙喻说道，“但我还有问题。医疗实验的问题。为了所谓的人道主义，让对人体损害极大的医疗实验不能进行，这简直是落后的。少数人的牺牲，就换来了大大的进步，这不是有利于大多数人的利益吗。”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实验的牺牲品呢。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大方面来说，这是公平与效率的问题，很多人都有过极其精彩的论证，我就不赘述了。”江兰庭的笔速加快，“总而言之，如果进步是以牺牲人权为代价，这所谓的进步其实是文明的倒退。”
“我不明白。如果大部分人都遵守你们所谓的法律和伦理，那么规则的破坏者不就是受益者吗。你们怎么敢遵守规则呢。”
“你怎么敢不遵守呢。如果大家都遵守规则，而你不遵守，大家就会对你群起而攻之。和群体利益比起来，你实在是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我能做恶事，而不受惩罚呢。”
“或许你知道古各斯之戒吗，《理想国》中的一个故事。”江兰庭想了想，写道，“简单来说，古各斯之戒上有一块宝石，转动宝石的时候，你就能隐身。也就是说，如果戴着古各斯之戒，就可以作恶而不被发现，自然不受惩罚。如果得到了古各斯之戒，还要坚持正义吗。”
“当然不会。”龙喻说道。
“但苏格拉底认为，正义本身就是人善性的体现，是对灵魂有益的。正义本身就是一种追求，而不是通过正义获得更多的利益。这种说法有点绕，换一个。孟子说，如果你是个过路人，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孩子在井边玩，都会下意识地去救他，让他脱离危险状态。其实救他对于你来说没好处，但你会单纯想这样做。人不忍见稚子落井，可见其与生俱来的恻隐之心。这种无所图的善性是人的本性之一。做亏心事，会怕鬼敲门，天天活得不踏实，这真的快乐吗。我觉得不会。”
“是么。我怎么没感觉。”龙喻冷笑。
“因为人还有另一个本性，趋利避害。如果你是为数不多的，高明的规则破坏者，你就可以攫取大把利益。但如果大多数人都开始不遵守规则，那么这个世界就会非常混乱，人类社会的生产力一定是倒退的。因此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说，遵守规则也是正确的选择。”
龙喻翻看着他写过的话，沉默了。他知道，江兰庭的逻辑是对的。可是，如今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积重难返。
江兰庭看出他表情阴晴不定，就接着写道：“没有要你改变立场的意思。你仍旧可以坚持自己的立场，和我们为敌。因为正义的选择已经大大损害你的利益了。更不会叫你大义灭亲，把你爸爸送进监狱。中国古代有一条法律原则，叫亲亲相隐。子女出卖自己的父母，这是不合情理的。现代也是。破解冤案是国家的职责所在，谁叫国家收了税呢。你为人子女，不能叫你大义灭亲。这不符合一般人的情感和理性。进一步说，你如果做了犯法的事，法律也不从一般理性上期待你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现在，从大局上看，咱们这件事超越了个人恩怨，是利益集团的博弈。你我都无足轻重，有你没你，有我没我，都一样。因此，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理性上，你都不用改换立场。”
“说这些，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或者，用你威胁你的小女朋友。”龙喻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并没有用力，“你们果然已经掌握了我们的事。”
江兰庭闭上了眼睛，表情却很平静。他知道他不打算杀他。而且，如果是龙喻要杀他，他是绝对打不过的。
“就这么信任我吗。”龙喻没看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就松开了手。
江兰庭笑了笑，提笔接着写：“因为你现在已经动摇了。而且我们是朋友，你和我聊天，就是信任我，那我也愿意信任你。死在朋友手里，好过死在敌人手里。而且，我打不过你，还不如死得体面一点。”
龙喻看着他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神，觉得像是被什么抚慰了，又被什么震慑了。他叹了口气，张开手臂：“或许，我可以抱抱你吗。江先生，我从前真是小看你。”
江兰庭主动抱住了他，还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怀抱很有力很坚实，让江兰庭有些喘不过气来。龙喻放开他，把茶水端起来，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递给他：“再陪我坐一会行吗。聊什么都好。”
江兰庭点点头，接过茶水，也喝了一口。
“你和吴小姐不是很相爱吗。怎么也会闹别扭。”
“她觉得我太依赖她了，她不喜欢我这样。我跟她说，如果没有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她嫌弃我太没用吧。”江兰庭叹了口气，捂住脸。
“我觉得不是。如果你爱她爱到这种程度，她知道的时候，那种感觉应该是成就感和恐惧感。毕竟，别人的信任是很沉重的。”龙喻说道，“就像有时候上手术台，有些家属说，病人的一辈子就交给我了。”
江兰庭抬头看着他，想了一阵子，点点头，接着写字：“我明白了。我给她太大的压力了，她只是害怕而已。我们还有缓和的余地。”
“是啊。”龙喻把他揽在怀里，“你们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我觉得这关乎你们的关系，还有两个人之间的边界到底在哪里。你何必这样失魂落魄呢。”
江兰庭放松地笑了。他守了吴溟一夜，此时终于困意上涌。他靠在龙喻的肩膀上，想着他和吴溟相识之后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短短的四个月，却跌宕起伏得像一部蹩脚作者的小说，又离奇又刺激，虚幻得太不真实。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说的主角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奇遇而大难不死。想着，他居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龙喻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起来，就惊讶地看着他。龙喻想不到，会有人看透自己的真面目之后，还这么信任自己。这个人是这么瘦弱苍白，好像一只手就能捏碎他。好像又这么坚不可摧，烈火煅烧也不能让他毁灭。这就是人吗？一根有思想的苇草。
龙喻又想起了那只小兔子。毛茸茸胖乎乎的小团子，红彤彤的眼睛。小白团子会吃他手上的白菜，甚至愿意在他怀里睡觉。
可是这小白团子，也会吱吱尖叫，毛发上染着鲜血，狰狞可怖。
就像在自己实验室里陷入疯狂的实验品。彼时，那家伙已经瞎了，却还在乱抓乱叫。
龙喻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兔毛哽住了，难受得不能呼吸。
他生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吴溟发微信：“吴小姐。你男朋友在我这里，不用担心。过一会我送他回去。今天我们还是朋友。”
“多谢龙先生，我想我还是马上把他接回来吧。”吴溟迅速给他回了消息。
“也好。”龙喻笑了笑。果然是没法互相信任了。从今天之后，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江先生，江先生。”龙喻轻声叫醒他。
江兰庭醒过来，坐直了，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我送你回去吧，你女朋友已经等急了。”龙喻站起来，把自己的大衣扔给他，“你就穿着吧。去哪？人民医院吗。”
江兰庭点点头，迟疑着，还是穿好了他的衣服，抱了他一下。龙喻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拍了拍他，接着拿起车钥匙：“走吧。”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少爷，老爷来访。”
龙喻惊地和江兰庭对视，忙给他一指楼上，示意他上楼去。江兰庭会意，跑到楼上的房间里，龙喻看他进了屋，就打开门。
龙息带着一身的风雪气息，走进屋里。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交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