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拒犟心》虞安逸

168、骨肉

　　【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沈从文《月下》】

　　“你受伤了？”时与立刻抬手去按车里的灯，才勉强看清夏酌右肩部位的黑衬衫上有一大片更黑、更皱的地方。
　　黑衬衫不显血色。干了的血弄出不规则的褶皱，又被未干的血晕湿、抚平。
　　“那帮警察缉毒心切，朝我和齐老板开了一枪。”夏酌说，“子弹扫到我肩膀了，没嵌里头。一会儿你帮我处理一下吧。”
　　“嗯。”时与仍关切地看着夏酌的右肩。
　　后面的警车消失之后，霍秋然不想招来公路警察，所以没有超速驾驶，但超车、并线一通操作下来，车开的并不算十分平稳。
　　时与隐约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不知是嗅觉实实在在地恢复了，能辨认出血腥的气味，还是他对霍秋然开车这件事形成了某种能够导致生理不适的心理阴影。
　　亦或是……时与突然忍不住，捂着嘴干呕了几下。
　　“为什么我今天一开车你就跟怀孕了一样？”霍秋然百忙之中伸手给时与顺了顺后背，“再忍忍，下个出口我们下去停车。”
　　时与干呕着说不出话，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因为看到夏酌流了很多血，他才会觉得那么难受吗？
　　可是第一次进入夏酌之后，第二天早晨他就发现夏酌流血了，还亲自帮夏酌处理伤口，当时完全没有问题……难道是因为那次看到的血不够多？而且都已经干了而不是鲜血吗？或者是因为那次他的心情比较放松，不像现在这么焦虑？
　　“齐老板带手机了吗？”夏酌问齐旻。
　　“干嘛？”齐旻仍然紧张又忐忑。
　　“我们的手机都落另一辆车里了，得借你手机打电话找人帮忙……”夏酌摊平了手，齐旻只得把手机放到了他手里，夏酌拿到手机才补上后半句，“……接你走。”
　　“你们不是要带我一起走吗？”齐旻又想拿回手机，夏酌却已经拨通了李局的电话。
　　“喂，你们给我安排的都是什么货色？”夏酌没好气地跟李局说，“赶紧找人把酒吧老板救走，我们马上在海边公路301A出口下。”
　　“小夏教授，我也是刚刚听说你们在那边玩儿得不尽兴，给你们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你们在那出口找个隐蔽的地方等着，我让人定位这个号码，马上去接应。”李云海的语气里并无太多歉意，“实在没想到你那个失散多年的哥哥会报警啊，而且是越过民警，直接找上了禁毒大队。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还以为帮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给你玩儿，你们会玩儿的很合拍呢。”
　　“您想岔了。”夏酌冷笑，“您能把他挖出来给我玩儿，怎么就没挖一挖我妈和他爸当年为什么离婚呢？”
　　“嗯？”
　　“‘骨科’您听过吗？这么小众的词儿像您这么老派的人可能不知道。‘乱|伦’您总听过吧？”夏酌低笑，“我高中就把他玩儿腻了，实在没想到您居然会挖个废物出来给我当礼物。当哥哥的嘛，看到弟弟自甘堕落，总是要报警管教一下的。他又不傻，自然不信网上那些流言，他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也就自然不会叫普通民警过来抓我。”
　　李云海的三观已经被夏酌翻来覆去地颠覆过很多次了，此时只能镇定地说：“你们稍等，接应的人十分钟就能赶到。”
　　“谢了。”夏酌挂断电话，把手机丢给齐旻，又对齐旻说，“齐老板，我们能蒙混过禁毒大队的人，而你不能。你得躲起来了。”
　　“你能蒙混过去你刚才干嘛还跑？”齐旻不解。
　　“不然呢？留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发现场等他们搜身吗？”夏酌从前排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放杯子的地方拿过时与丢在那的枪，递还给齐旻，说，“你呢，不想蹲进去等判刑的话，先躲一阵子，等我们帮你换个身份出国。换了身份的话，早晚能回来。”
　　齐旻这才明白，夏酌已经加入了“变色龙”组织，而且今晚确实是来酒吧happy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夏酌在组织里的地位比他高很多。
　　事发突然。他可能需要躲一辈子，而夏酌只需要躲一时的麻烦。
　　……
　　在出口放下齐旻之后，霍秋然把车开到另一处僻静地，本意是让时与缓解一下晕车的症状，没想到时医生开门下车便立刻坐到后座，开了车顶灯就给夏酌看伤。
　　见时与急的手抖，连扣子都不会解，夏酌觉得这疯子莫不是要当着霍秋然的面扯开他的衬衫，于是一边自己宽衣，一边安慰时与道：“没事的，皮外伤。这儿又没有药，你就看看得了，咱回酒店再弄。”
　　时与揭开粘连着血肉的衣料，看到白皙如玉的肩上镶嵌了一块突兀的伤口。
　　跟他平时做的心脏手术相比，这伤口确实只能算“皮外伤”，创面不大，微深，隐约可以看到锁骨。
　　夏酌的骨。
　　没有被血肉完全掩盖的骨，只披着一层模糊血肉的骨。
　　时与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极其细微的颤抖，就像咖啡摄入过量。
　　“怎么了？”夏酌没有察觉到时与手上的细微颤抖，见时与盯着伤口发呆，还以为伤势比他想象的严重。
　　“没事儿，别害怕。”时与压着嗓子，也压着情绪，“酒店应该有emergency kit，我回去给你处理。明天带你去趟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好，幸亏带了你这么个外科医生。”夏酌笑道，“总算明白《还珠格格》里为什么皇阿玛每次微服私访都要带太医随行。”
　　很小的时候，他俩一起看过《还珠格格》的第一部。因为那部剧实在太火，似乎每个电视台都在轮流播，躲都躲不过。
　　男孩子开窍晚，那时候他们是以看喜剧的心态看两对神经兮兮的大人穿着奇装异服谈恋爱的，还会边看边探讨。
　　时与一直记得，小夏酌居然没事找事地拿他和紫薇比较：“你这么会背诗，不会是紫薇格格转世吧？”
　　小时与不禁朝小夏酌翻白眼：“你上辈子才姓夏。你这辈子都姓夏！”
　　小夏酌坏笑：“那你是五阿哥乘以二！时阿哥！”
　　两个小孩儿在电视前笑做一团。
　　夏酌提起《还珠格格》就是想让时与放轻松一点，但时与仍然板着脸，没有回副驾驶，而是坐在他旁边让霍秋然赶紧驱车回酒店。
　　时与面朝车窗，反常地一言不发。关于齐旻和那些缉毒警察，他一句都没有过问。
　　“与哥。”夏酌轻轻碰了碰时与的手，想对刚才发生的事给时与一些力所能及的解释。
　　时与没有理他。
　　夏酌才发现时与闭着眼睛，想着应该是累了，睡着了吧。
　　再不成就是因为他负伤而生气？那一会儿哄一哄就会好的。
　　人嘛，疲惫的时候，总是更容易情绪化的。他喜欢时与在他面前表露各种各样的情绪，更喜欢纵容这些失而复得的情绪。
　　……
　　三人回到日式森林酒店便直奔前台。
　　时与要去前台借急救药箱给夏酌处理伤口，霍秋然则要问前台叫个代驾，把他“劫”的车给人家还回去。
　　远远望去，等在酒店前台的，除了态度极好的服务生，竟然还有两个民警。
　　霍秋然挑眉，小声对夏酌说：“他们不赶紧集中精力缉毒，找我做个笔录不至于这么快找到这儿来吧？”
　　民警立刻朝他们走了过来，却并没有招呼霍秋然，而是直接走上前问刚在车里戴上口罩的夏酌道：“你好，你是夏酌吗？”
　　“是。”离开酒吧，回到酒店，逃离现场的涉|毒、涉|黄的嫌疑人“萧遥”就变回了到Y市电视台录制节目的明星夏酌。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民警说，“但是几小时前在这家酒店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我们查出受害者……死者生前给你拨打过很多次电话你都没有接听，所以想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说明一下你和死者的关系。”
　　“请问……”
　　夏酌还没问完，警察就已经从档案夹里取出一张证件照拿给他看：“死者何艺姿，今天下午和你同在Y市电视台录制节目。”
　　夏酌下意识地侧头去看时与，只见时与目色凝滞、面无表情地盯着警察手里的照片，一双眼眸像暗夜里的深海，混沌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