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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城主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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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知此刻是几时,四周愈发静了。
众人仍未散去,还未从方才的惊讶中缓过来的他们正在计划着往后的事。
利家把身子转向利昌,问:“既然那姑娘见过信秀大人,那现在的信长大人是否记得她?”
“谁晓得?”利昌道,“事隔十年之久了。再说,当时信长大人毫不关心柳家来热田经商一事,参与之事甚微,恐怕早已忘记。”
利家不语。
利久想了想,走到他父亲面前道:“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把此事向信长大人通报。”
众人一愣。
他接着道:“虽说中间的事情我也不大晓得,可毕竟是曾受信秀大人重视的大明商人回来了,无论怎样,通报还是必要的。”
利昌听后,赞赏的道:“言之有理。”
利久听到父亲的夸奖,虚心的点了点头。
半晌,利昌转身对利家道:“就按你大哥说的办。待那姑娘身体好了,你让她带上那一页纸,跟你去清洲城见信长大人一面。”
“是。”利家应声答道。
“另外。”利昌接着道,“那姑娘先让她住在这里,等她见过主公后,我们再议往后的事。”
“是。”利家领命。
众人协商完毕,利昌下令让长八郎等人把木箱抬到仓库,又派利久明早立即去城外请药师。
第二天清早,利久便带领药师来到客房。
本来今晨,天气凉爽。药师正享受着“周公”世界的美梦,结果被利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药师心中很不满,但念在与前田家交情深厚的份上,还是提着药箱随利久火速来到前田家。
看到利久如此焦急的叫他,药师本以为是前田家的什么人出了事。可当他进入客房时,看到的却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雪白的睡衣,静静的躺着。她面色潮红,鼻中不时传出粗重的呼吸声。
“这姑娘是谁?”药师对这个新面孔感到好奇。
“她是我昨天救的,您一定要治好她!”利家急切的说,阿辰夫人面色也很紧张。
药师大惑不解的为她进行检查。
他用手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道:“她何时开始这样的?”
“昨天夜里。不,确切的说是昨日午时左右。“利家补充道,他觉得昨天在海滩上的她就已经生病了。
她果然病的不轻。
药师在对她进行反复检查后,开了一个很长的药方。在离开之时,如释重负的对阿辰夫人道:“多亏我来的及时,否则这姑娘性命难保。”
“这次太辛苦您了!”阿辰夫人松了口气,连忙鞠躬致谢。
药师揣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前田家,他对前田家对一位来路不明的,偶然救助的女子如此重视深感不解。他根本不知,救她性命的不仅是他自己,更主要的是那十年前的一页纸。
前田家深知,即使是在明朝,商业亦属于垄断行业,非在官场中没有一定实力的人所能经营。据利昌对十年前事情的记忆,柳家主要垄断军火行业,从火枪,火炮到兵车和战船,所有的军事武器柳家无一不包揽在贸易之内,火枪贸易更是他们军火贸易的中心。如今战乱纷纷,只有凭武力这一硬实力方能在乱世中立足。要想在争霸中取胜,必须加强军事力量。当年柳家初到此,也是因军火贸易而被信秀大人重视的。
利昌对往后的事早有打算。他不只希望若歌病好后带着那一页纸去清洲城见信秀大人之子织田信长,更主要的则是如果她懂得军火方面的技术,可以帮助他们的话,那可是喜从天降!
五天后,若歌醒了。
她缓缓的坐起来,觉得自己如同获得新生一般。
环视四周的家具、装饰后,她可以肯定自己是在一个日本人家里。
不过,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疑惑过后的她忽然一惊,海滩边的事立即重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记得那天在岸滩上遇见了一位男武士,后来他动员部下安葬了她的父母和同船的助手。当时她正要离去,却在树林里晕倒了,然后觉得有人抱她上马……等一下,难道这是那男武士的家?
若歌正要站起身,这时房门被拉开了。池菊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看到若歌醒了,大喜过望道:“姑娘总算醒了,你已昏睡七天多了。”
她不语,虚弱的看着池菊。
池菊走到她身边,把碗递给她,亲切的道:“来,把药吃了,它可救了你的命呢。”
若歌惊讶的张了张嘴道:“我差点死,是吗?”
“嗯!”池菊点头道,“你病得很厉害,药师走时还心有余悸。”
池菊是服侍前田家年头最长的侍女,深受阿辰夫人的信任,得知若歌的事后,她便更加细心的照顾她,并努力用微笑化解她心中的悲伤。
若歌喝完药,把碗递给她。“谢谢。”她轻声道。
池菊笑了一下:“你好好休息。”她正要离去,房门忽然被拉开了。
进入房间的是阿辰夫人。她看到若歌醒了,欣喜的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若歌看着她,顿时因她的美貌一惊。她身穿一身桔红色的和服,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听她的声音似乎也有四十多岁,但她的美丽使旁人忽略了她的年龄。若歌看到她,劫后逢生的欣喜和对来者何人的不解交织在一起。“请问您是……?”她轻声问。
她先是一愣,过后笑着道:“看到你醒了,一时高兴竟忘记了自我介绍。我是阿辰,是这座荒子城城主前田利昌的妻子。你还记得几天前的事吗?”
阿辰夫人试图唤醒若歌的记忆。
“你在海滩上晕倒了,被我家三儿子利家带回来?”
“记得,谢谢您!”说完,她立即正了正姿势,向阿辰夫人行一大礼道:“柳若歌定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阿辰夫人一惊,之后笑着点点头。她急忙上前道:“也没能帮得大忙,哪那么多礼束。你身子刚好些,快躺下。”
安顿好她后,阿辰夫人如释重负的走出房间。她已经确定丈夫利昌的判断是正确的了,这女孩子的确是来自十年前的商人之家。不过,让她麻烦的事并没有减少,她应该如何向若歌解释强行打开木箱一事和告诉她日本近十年以来的变故呢?不管怎样,她决定先向利昌把所有的事说明。
又过了几天,若歌的身体也愈发好了,现在她已可以下地活动。
一天早晨,天还未大亮。
若歌醒得很早。她换上池菊头天晚上为她准备好的粉色和服,把头发整齐的往后一扎便出了客房。她本想先通知池菊一声,但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最终决定自己悄悄出去。
这是她来荒子城十几天以来,第一次出前田家的大门。
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整个城似乎还在熟睡中。
若歌独自在寂静的街道上走着,街上的景色吸引了她。
沿街均是低矮的小房子,房子多数是居民住宅,用于商业的房屋并不多。她虽对十年前在热田的事记得不多,可大致的景象她还隐约记得。在她的记忆中,热田的商业是相当发达的。一想起热田,她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家的助手,和那场可拍的风暴。虽说时间是个良药,若歌经过生死挣扎的十几天后,已不像当初那样充满欲自尽身亡的悲痛,可悲伤依旧从内而外的涌出。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次大难不死是自己的命大,能遇上前田家更是她的福气。而劫后逢生的她却看不清未来,为来向她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若歌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我该如何在此安身立命呢?”她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中到了城门口。
忽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一位年轻的男子骑马向她飞奔而来。他把马停在她面前,和她对视着。半晌,微笑着道:“看来你身体已经好了呢!”
“……”
他笑意更胜:“你不能忘了我啊!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若歌惊讶的张了张嘴:“是您?!”仔细回想,这面孔在她心里的确留下了印象。
“哈哈!你想起来了!我叫前田利家,是这个荒子城城主之子。”他并未对若歌的反应感到奇怪。说真的,尽管方才池菊告知他若歌好像出门了,刚才他见到她也没敢直接相认。眼前的若歌和那天在海滩上的完全不同。此时的她看上去干净硬朗,全然不是那天的狼狈相。
若歌望着他,微鞠一躬道:“谢谢您把我就回来。还有,多谢您帮我安葬了父母和同船的助手。”
他下马,笑了笑,关心的问道:“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醒得早,便出来散步。”若歌看着他回答。
悲伤之情依旧充满她的眼睛。他意识到,想要她恢复过来,心理上的治疗比身体上的更为重要。本来池菊说今早利昌让若歌和他们一起用早膳,他这才出门找她。不过现在想想,似乎不是立即让她回去的时候。“出城走走吗?我陪你”他道。
她一愣,转头看了看对她微笑的他。
他继续道:“城外风景很好,说不定能让你心情好些。再说,现在天还早。”
“嗯,好!”她轻轻一笑。
其实与前田家早膳时间相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过利家也顾不上了。他命守城的侍卫打开城门后,和她一同出城。
太阳虽已升起,但夏季的炎热在清晨中还未表现出来。城外依旧一片宁静,除夏虫的低吟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若歌和利家走在麦田中的小路上,四周绿油油的麦子使她心情立刻舒畅起来。她在大明的家一直是在繁华的城镇中,这样无距离的亲近大自然还是头一次。她眼神不再那么忧虑了,平静和舒心由内而外的显露。他看到她的样子,对自己方才的决定更感到满意了。他欣喜的问道:“怎样?心情好多了吧!”
“嗯!谢谢。”她看着远处的原野道:“这里真是个宁静的地方!”
“父亲大人不喜欢战争。”
“战争?”她一惊。
他倒是很平静的道:“现在世上并不太平。不过,荒子城有十几年没有战争了。这里主要以农耕为生,早膳过后到晚膳前,人们都得在田间忙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就连父亲大人也要下地干活。”
“那你们每天都满辛苦的。”若歌看着他道。
他笑了笑:“比起战争,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幸福了。”
沉默了半晌,他问:“你是叫柳若歌吗?”
“是。”她答。
“听你的名字你是从大明来的,可你的日文怎么说的那么好?”
“出海前我父亲没少教我。”
…………
一个飞奔着的,金色顶棚的马车里。
“待会儿见到信秀大人一定要懂礼仪。”
她乖巧的答:“爹,女儿知道了。”
“教你的几句问候语都会了吗?”
“会了。”
“若歌,再把它们给爹说一遍。”
………………
一想起自己的父母,若歌心中又一阵惆怅。她不想让利家的用心白费,努力的使自己恢复平静。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方才的言语不妥,急忙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她笑了笑。“你们家都有谁?”她换了一个话题。
他也轻松了些:“除我外还有我父亲利昌,母亲阿辰,大哥利久,二哥利玄,我四弟被寄养在佐协家,他叫佐协良之。”
若歌想了想道:“你们家的人好多呢!我家除了我自己和父母,只有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哥哥柳云哲。其余的全是侍从或助手。在外人看上去柳家人多,其实也是雇来的人充的人气。”
利家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二哥利玄几年前战死了。”
若歌立定,惊愕的看着他。
他很平静的继续道:“已经过去了。虽然很难过,但生活还要继续,总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是无济于事的。”
她一愣,觉得他与其事在解释他二哥的事,不如是在安慰自己。
“二哥一直比我强。小时候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武功。那天听说他战死,我觉得自己真要停滞不前了。”他忽然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不过我现在依然很好。不久前还担任赤母衣众一职呢!”
若歌笑了笑,虽然她不知所谓的赤母衣众究竟是何等官职,不过从他得意洋洋的眼神中看出那一定是个重要职位。她佩服地道:“真厉害!你二哥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他重重的点头,之后忽然严肃但又不失温和的看着若歌道:“所以,柳若歌也一样。”
话一出口,若歌鼻子一酸,她似乎更明白他的用意了。
此时的他目光坚定。
此时的她眼睛有些发红,眼神中加载着一丝脆弱。
他接着道:“虽然你失去了父母,承受着那么大的悲伤。但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努力的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这样他们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
“若歌……一定要活下去……”
随着一阵大浪袭来,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
若歌听完,,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有力的撞击着。她忽然对未来产生了希望,因为她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可能是因为伤心、感动和激动交织在一起,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往下掉,如同飞泻的瀑布。
嘴怕女人哭的他顿时慌了。一看到她这样,立刻手忙脚乱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在意,我一向不会安慰人的。”
他看她没有要停止的样子,更加慌神,开始自言自语:“我果然是笨嘴笨舌的。难怪说服柴田胜家离开信行大人的任务不交给我呢!如果是成政的话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的场面?我看这种安慰人的工作还是交给成政去做好了。”
听到他这样慌张的自言自语半天,若歌忍不住笑出声,好笑的看着他。
他一愣,之前的慌张顿失,有些气恼的道:“你骗我!我还以为……”
“我是因能遇上你这样的朋友而兴奋的哭!”她拭干眼泪,笑意更胜,“是你想多了吧!”
“哦!”他转过脸去,不做声。
“嗯……”若歌拽了拽他的袖子,抿着嘴道:“谢谢你,利家。”之后,她冲他愉快的一笑。她眼睛依然有些发红,脸上还有几道泪痕,但她的笑如同雨后带露水的荷花,清朗可爱。
他欣喜的看着她,顿时心头一热。他脸红了一下,牵着马转身就往回走。也不管若歌是否听得见,径自低着头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走得飞快。
若歌异常困难的跟在他后面,直到自己快体力透支,她喊道:“你慢些!”
他没有理会她,只顾往前走。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