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evonnekhun

54、第五十四章

　　胡漾抿着唇，自己的手也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江戈手背上。“是痛的吧……”胡漾开口，“我都……有点记不清了。可是痛感确实是实打实的，那一天，好像除了痛，我什么感觉都消失了。”胡漾吸吸鼻子，把江戈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抱着胸靠墙努力和江戈拉开距离，“老孟告诉你的？”
　　“不是，我看到了你肚子上的疤。”江戈双手使劲在脸上搓了搓，强忍眼泪，“当时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自己承担……多辛苦啊……”
　　“我也没想到。”胡漾垂首，“和你……分开后，我本来铁了心要做手术的。结果莫名其妙耽搁了两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就大起来了。等我来找老孟的时候……哎……胡腾腾的心跳声都能听到了……这我还怎么能舍得把他拿掉呢……”
　　江戈着急想辩解什么，胡漾却摇着头，“你让我说完。我那时确实对你误会很深，我去你单位找你，却听到你和你那要好的同事聊到什么人妖，什么为了猎奇所以找那样不寻常的人过日子。呵……我就是个怪物，让我听到你那么说，我又能怎么想呢？不过我还是很想问清楚，我不想不明不白误会你，所以我又煮了饭想去你公司找你聊聊天。再然后……就被我看到你抱着个美人进了急诊，她想吐头晕站都站不稳，所以我以为……是你们有了小天使……”

　　那时候那么纠结、那么介怀的事情，胡漾轻飘飘几句话一笔带过。江戈听了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他以为胡漾和他在一起是很放松很安全的，可其实胡漾心里一直担惊受怕，一直有太多的隐忧和恐惧。胡漾一直没说，而江戈也就傻傻的，一点都没感受到。
　　“算了吧，都过去那么久了，提起来也没意思。”胡漾摇摇头，“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我想听！你告诉我吧，反正现在你也没什么瞒着我的事了吧。”江戈干脆坐到沙发上，眼眶被他憋得红红的，可是他还是直勾勾盯着胡漾——他一秒钟都不想再让自己的视线离开胡漾了。
　　胡漾一愣，一只脚轻轻磨蹭着地面，又缓缓说道，“我……还算是很幸运吧……老孟对我很好，又是个产科医生，他工作调动还得带着我照顾我。我那时候一点能挣钱的法子都没有，他也心甘情愿照顾我饮食起居，真是把我当儿子一样照顾。我还……认识了另一个和我处境相仿的年轻人。不过他比我幸运，他活得恣意又潇洒，根本也不在意周围人对他的看法就是了。”
　　“可是你那时候来找我不是也可以吗？你应该……我心脏不舒服那次，和老孟在急诊碰到过的！你那次也在急诊对不对？老孟说你当时很危险……胡腾腾也……”
　　“那就太多次了。”胡漾自嘲笑笑，“我不是正常能孕产的寻常女性，怀孕的时候遇到的危险太多了。可是老孟总给我说，胡腾腾就是我的家人啊，我就算想要放弃自己，也得再三思想想他。他那时候都长大了，会动了，时不时翻身打滚我都能感受到。我……不舒服了，要打针了，也能感觉到他会痛的。江戈，起初我以为你找到了你的真爱，我不方便打扰，可是后来就不是了。后来我是真的抱着十足的勇气和努力，我想把胡腾腾安然健康带到这个世界上。可是并不是生下他就结束了，我还要把他养大，让他去上学，他要和这个世界相处，和这个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交流。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才明白，我更没法去找你了……我没有立场。”
　　江戈没懂，静静等着胡漾解惑。不过他明显感觉到胡漾状态很不好，脑门沁着汗，脸色惨白。
　　“胡腾腾想要不被歧视，不被人当作怪物看待，就只能在正常的家庭出生长大——单亲家庭也算比较正常吧——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想好应该骗他是妈妈死了还是妈妈爸爸离婚了。可是我去找你的话，胡腾腾怎么办呢？要怎么告诉他别人都有父母，他却只有两个爸爸？那再等他长大更懂事，他会不会又去探究自己的生母，结果发现，哦，原来爸爸是个怪物，原来胡腾腾是个怪物生下来的。”胡漾很痛苦——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靠着墙都有点站不住，慢慢往下蹲，抱住自己的两膝把身体团成一团。“所以我就想，我没法确定你能接受胡腾腾，也没法忍受胡腾腾在一个奇怪又不寻常的氛围下长大……那我宁愿自己委屈，自己带大胡腾腾。不给你添麻烦，也不上胡腾腾对他的身份起疑，这大概就最好的结果了吧……”

　　“那所以呢？那你呢？”江戈咬着后槽牙，努力压着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脏——他那种久违的，压不住情绪的感觉好像要卷土重来了。“胡漾，你考虑了所有人所有情况，然后呢？你自己呢？”
　　“我？”胡漾轻轻抬首，看着江戈居高临下望着自己，“我怎么了？”
　　“你的生活呢？你对爱情的追求呢？你的工作、生活难道就只剩胡腾腾了？你自己呢？”江戈紧紧攥着拳，“胡漾，我就想知道，如果没有胡腾腾，如果我们都不用考虑名声，你是不是还想和我一起？”
　　胡漾愣愣看着江戈，眼眶突然一下就蓄满了泪水。江戈倒是懵了，还啥都没说呢，这就哭了？
　　“我尿急，先去解决一下，太憋了都流眼泪了！”
　　胡漾——煞风景第一人。

　　不过这倒是给江戈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他的焦虑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也早就没了身上带药的习惯。这时候他不正常地发抖和冒汗，也只能大口吞了一整杯水去缓解。江戈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又跑到卧室里去好好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胡腾腾——这么看来是真的和自己长得太像了，难怪见过的人都会认错。
　　胡漾爽爽嘘完，才松了口气。不过他大概是烧得太厉害了，现在自己左腿碰着右腿都觉得烫得慌，而且小腹也痛，坠着痛。胡漾仔细用发懵的脑子回忆了一下日期，又带着一脸悲壮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果然已经染上了点点红痕，他的大姨夫又来造访了。
　　胡漾顿时觉得头更痛了。

　　“我今天……是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我头疼，身上也疼，肚子还疼，就想躺着。”胡漾一脸不愉快出了卫生间的门，江戈正拿着温度计守在门口。
　　“还烧吗？我摸摸……怎么好像更烫了！”
　　“嗯，所以你行行好，让我歇会吧。”胡漾后脑勺都痛得发懵，稍微一动弹那里就像要炸开似的。江戈赶紧点头，扶着他回了床上，轻轻帮他掖好被子。
　　“胡漾……”
　　“唔……过几天再说行吗？”
　　“嗯，没什么大事。”
　　江戈都这么说了，胡漾又觉得自己有点绝情……莫名有了点渣男的气质。胡漾终归还是不落忍，开口，“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想看胡腾腾……就过来吧。不过暂时还是别告诉他真相，他这么小，也不一定能明白的。”
　　“好，我知道的。但我刚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江戈蹲下身，在裹成团子的胡漾额头上轻轻落了个吻，“我是想说，我一定！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胡腾腾的，不管你怎么拒绝我，不管你怎么排斥我，我都能做到。我想让你知道，你自己的生活也很重要，和胡腾腾的成长一样重要。我想让你知道，即便你不牺牲自己，也能让胡腾腾健康的长大的。我能做到，你要相信我。”

　　胡漾很久违很久违地做了个美梦。他手里捧着一盆小桔梗，胡腾腾举着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小白狗带了女朋友回家，小邮局赚了好多钱，老孟和华倩去环游世界，鲁辰房子里堆了一百个冠军奖杯……还有江戈。
　　江戈在他身旁，牵着他的手，说——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