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evonnekhun

36、第三十五章

　　胡漾的第一反应是扒住孙小杰的脖子，这次肯定不能再让他跑了，说多不多的，但是……四万块钱呢！
　　可是孙小杰显然反应比他更快。孙小杰用力推了胡漾一把，自己飞身出岗亭，往小区外跑。胡漾被他推得后背重重在门上磕了一下，肚腹中忽然一阵绞痛，他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胡漾捧着肚子又追了几米，可哪里赶得上孙小杰飞毛腿似的，况且现在楼上还有火灾，实在不是顾忌私人恩怨的时候。
　　夜里的小区，停车位都满满当当，很多没位置的车只能随便乱摆放，一会消防过来大概率是无法顺利进来的。胡漾坐在岗亭里稍微缓了缓，清了清脑袋，又安抚了一下胡腾腾，让ta别折腾，先等着老爸救人。理清思路后，他深吸口气起了身，忍着肚子里一阵一阵的闷痛，从南门去了北门。北门的保安是个有点年长的大叔，听到敲门声等了好久才开门。胡漾使劲弯着腰藏着肚子，告诉他可能有火灾，让他帮忙清一下通道，等下消防车才好开进来。

　　大叔看着眼前身形臃肿的人气喘吁吁念叨了半天，才从盹儿里醒过来。不过他反应倒是很快，立刻叫上值班的物业一起去帮消防车开路，引着消防员顺利到了起火的楼栋门口。
　　胡漾回家前，只看到救护车也来了几辆。“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吧……”胡漾松了口气，这才从角落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偷摸着回了家。

　　深秋的夜晚那么冷，胡漾也急出了一身汗。他回家后才发现秋衣秋裤都被汗湿透，黏糊糊裹在身上。他其实懒得洗澡换衣服，现在行动受限，每次洗澡都累得半死。可是这样继续冻着会感冒，胡漾害怕影响胡腾腾的健康，犹豫了半天还是去开了热水器。
　　等热水器烧水的过程里，他肚子痛了三次。这个频率和强度让胡漾心惊，和之前的假性宫缩明显不同。他甚至觉得有点像久违的大姨夫，那样一直持续不断地，像是有个什么机器在肚子里一直敲敲敲似的痛。
　　胡漾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这种温水煮青蛙似的难受，只能抱着肚子在每个房间绕着走。他像个胖企鹅，一手撑着腰，一手托扶着肚子，两腿最大程度打开成外八，沿着墙边，以防自己突然脱力会栽过去。
　　自己的卧室里有一面墙都是置物格，胡漾已经摆满了胡腾腾的东西，除了自己和孟医生买的，还有前几天鲁辰寄来的。鲁辰到底是有钱，买东西都是成箱成箱买。胡漾收到快递的时候都惊呆了，拆了大半天才把箱子都拆完。胡漾轻轻笑着拿起一只小袜子来闻了闻，宝宝洗衣液手洗两次，又在太阳下晒了整天，现在小袜子软软的香香的，胡漾拿到脸上蹭蹭，想到胡腾腾穿上使劲蹬腿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奶瓶也大大小小囤了十来个。一开始孟医生是笃定胡漾肯定不会有奶水的，他做主买了喝水的、喝奶的各两个，后来看到特可爱的，又忍不住剁手了好几个。却万万没想到胡漾竟然在最后一个月，两胸鼓胀起来，稍微碰一下时会滴出来几滴清淡的液体。液体是真的淡得像水一样，胡漾有时候会难受得忍不住去挤，可是挤出来也特别少，可能就几滴，肯定不足够让胡腾腾吃饱。孟医生于是又买了好多种奶粉，有的说是对大脑好，有的说是对发育好，反正都很好，也都不便宜。

　　胡漾又顺着置物架看上去，起手拿了小包被。这个小包被是鲁辰寄过来的，说是什么国际最高级的科技，既保暖又亲肤又透气，他姐姐用了都说好的那种。胡漾仔仔细细洗干净晒着消好毒，又认真叠好放在这里。
　　肚子又是一阵发紧，这次更痛了一点。胡漾攥着手里软绵的布料撑着墙，口中溢出低声的（shen和yin），忍过这阵痛才长舒一口气。
　　他本来就只有一个人的，孤孤单单的，全世界没人要他，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后来阴差阳错的，胡腾腾突然就住进了他的肚肚里，在他慌乱、拒绝、嫌恶之后被接纳，稳稳当当长大，成了胡漾唯一的家人。
　　还有老孟，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单身中老年，也学着伺候胡漾的一如三餐，学着做长胎餐，学着帮胡腾腾做胎教。胡漾心里都记着孟医生对他的好，把他当成亲人，时时刻刻记挂着总要报答这份恩情的。
　　鲁辰倒算是意料之外的遇见。其实胡漾从来没想过还能碰到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之前孟医生还说他这样的人像是海里的孤岛，一辈子碰不见另一座孤岛简直太正常了。不过胡漾到底算是很幸运，他更像是海里的一片叶子，飘啊飘的，突然被另一片叶子抱住，给了他温暖，还有一点点自信。

　　江戈……还有江戈……
　　胡漾不自已地突然红了眼眶，他手机里还有几张江戈的照片，存着，但很少去看。他不敢想江戈，也不敢看到江戈，这个人像是他心里长的肉刺，碰一下会痛，不碰的时候也一直存在，来来回回都会挂到，稍不留心就被扯得血肉模糊。

　　胡漾抱着肚子，费力蹲跪在墙角。他想，虽然他失去了爱人，但他有了家人，应该也不算太惨。这样的乐观还是很必要的，不然他这个小怪物早都不知道崩溃几百次了，哪还能顺顺利利活到现在。
　　胡腾腾就像要附和他似的，‘哐嘡’一脚超级大力地在他肚肚里蹬了一下，胡漾觉得自己肋骨都被踢断了似的，瞬间失去重心往前趴着倒下去，肚子里疼痛暴起，一瞬间胡漾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滞了，只有疼痛被无限放大。他两手撑在身前，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这疼痛绝对有问题，粗心如胡漾，也知道这是胡腾腾忍不住要‘退房’的征兆了。
　　不过他并没太担心，胡腾腾已经足月，而且发育都特好，无非就是自己痛一下，可是胡腾腾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稍微让他有点忧心的是孟医生一直不接电话。胡漾心想应该是什么突发的事情绊住了不值班的孟医生，可是应该也来得及，毕竟自己才刚开始觉得痛。

　　只是这阵痛太难熬了，一开始还能接受，胡漾走一走，找点分心的事情想着，阵痛一次次过去，也不觉得特别难受。可是等到了后半夜，疼痛便一次比一次加重，加重的程度是胡漾能感知到的，一次比一次难熬，胡漾简直恨不得晕过去，或者直接拿把刀把孩子剖出来。他整个人趴在沙发靠背上，痛的时候两腿都使不上力，整个人就像挂在沙发背上的一块破布，只靠着手上一点力气支撑，才堪堪不会瘫到地上去。胡漾眼睁睁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太阳红彤彤一点点升起来——可这美好和安宁又瞬间被阵痛打破。
　　胡漾不知道自己产口开了几指，也不知道产程算不算顺利，他只能熬。
　　这时候真的会控制不住想起江戈，不过是想骂他。胡漾从江戈不带套骂到他始乱终弃抛妻弃子，又使劲忍着腹痛摇摇头，破口大骂，“老子不是妻，是夫！”不过再怎么使劲骂，江戈肯定也听不到，最后只有胡漾浪费自己的体力，直到筋疲力尽，口干舌燥而已。

　　不过胡腾腾似乎是又往下走了一点，胡漾久违地有种肚子饿的感觉，家里倒是有些小饼干，可是胡漾又闲干巴巴。他此时无比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或者汤面，最好再卧一个金灿灿的蛋，不过他自己是做不到了，胡漾连走到厨房去的力气都快没了。
　　阵痛越发频繁，痛得也越狠，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用手攥着，时不时捏一次，就惹得胡漾痛不欲生一次。他又给孟医生打了两次电话，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胡漾想着老孟总得吃午饭吧……不过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中间一度痛得有些失智，自己无意识间竟然开了电脑，还差一点就要按下直播键。可能他是下意识想要有人来安慰安慰自己，哪怕这些是隔着网线的陌生人。
　　可是不行啊！胡漾眼睛一花又回过神来，他这样子哪里能见人呢！‘啪’一下把电脑合上，可是胡漾真的没力气再走动了。他就这么瘫坐在地上，上半身弓着，趴在书房的椅子上。

　　虽然孕期长胖了不少，又有浮肿的问题，可胡漾的肩背还是很瘦。此刻他趴着，肩胛骨往外支棱着，往下看，后背上还有一大片淤青——这是刚才孙小杰推他时候造成的。可是这种小痛胡漾现在是根本顾不上的，因为阵痛又加强了。
　　除了痛，胡漾还觉得自己那处开始一涌一涌往外漏水——他不确定是羊水还是尿，那里因为疼痛都麻木了，这时候哪怕是大小便失禁胡漾恐怕都察觉不出来。可是他记得老孟说过，如果羊水破了，那就得立即躺着，不然宝宝会有窒息的危险。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胡漾立刻身上起了一阵寒颤。他赶紧躺下，躺到了冰凉的地上。北方还没来暖气的深秋，地板凉得像是浸在冰里，况且硬邦邦的，胡漾全身上下都又冷又难受。他这么撑了大概半小时，实在受不住，只能又挣扎着爬起来挪到了客厅。

　　客厅沙发太软了，胡漾倒进去之后就像陷在里面，翻身都费劲。他的肚子像个巨大的水球压着他的肺腑，让他喘气都难。胡漾想方设法端着肚子翻了个身，好歹让自己舒服了一点。
　　这期间阵痛还在继续，胡漾不自觉地掐破了自己的大腿、锁骨，还咬伤了手腕。他忍痛忍得无比艰难，无数次想放弃生孩子，或者直接去医院剌一刀——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在乎自己这怪物的身体被人发现了。
　　直到夕阳西沉，胡漾痛了快要一天，他晕过去几次，又被痛醒。撑着起身两次去稍微喝了点水，又因为宫缩把这点水都吐了精光——此刻是他最绝望和无奈的时刻，终于，玄关有钥匙的声音，是老孟回来了。

　　老孟情绪明显不太对，进了门也不像之前那样先问胡腾腾怎么样。他杵在玄关没动作，就这么呆愣了许久，才在听到胡漾异样的声音后回过神。

　　“我……抱歉，是我的问题。痛了多久了？裤子拉下去，我看看！”孟医生迅速给手消了毒，扶着胡漾去卧室躺下。这卧室床是前任房主留下的，很高，胡漾刚才想爬上去但是失败了。不过这高度倒是方便孟医生检查。两腿掰开伸手一探，孟医生惊诧发现竟然已经开了六指。
　　胡漾那处不像普通女性，他那里位置比较小，能开到八指就已经是极限了。此刻六指应该已经痛了很久，孟医生难免有点自责。不过此刻也没时间解释，胡腾腾应该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就要出生了！
　　之前稀稀拉拉淌出来的确实是羊水，好在胡漾及时躺下，羊水并没有流出来太多。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正式进入产程的后半段，那稍微让胡漾走动走动，让产口开快点也是可以的。
　　胡漾一手扶着墙，一手挂在孟医生脖子上，无比艰难地在房间里绕了好几圈。他是真的腿软，软到根本没力气站在地上。他每根骨头都像是酥的，碰一下就要碎掉似的。不过孟医生还是不放过他，非让他走了快一个小时，胎膜彻底破开，羊水‘哗啦’一下全部涌出来为止。

　　产口最终是开到八指，和老孟预估的一样。此时如果胡腾腾生得不太大，那也是有可能从胡漾那里顺利出来的。可是胡腾腾真的太胖了！老孟看着胡腾腾硬挤出来的小半个脑袋，肉肉已经像是溢出来一样堆在胡漾血肉模糊的那里。这样肯定不行，如果有撕裂，那更不可控，而且很可能伤到胡漾前面的部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伤。老孟没法子，只能摇摇头捏着胡漾的脚腕道，“我要给你侧切了，等下会给你缝好，这个你放心。”
　　肉就像一片薄布，胡漾自己好像都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不过倒没有很痛，此时什么痛都抵不上阵痛。下面有了开口，胡腾腾往下走的速度明显变快。孟医生一边划圈帮着胡腾腾的出口润滑，一边用手托着已经出来的部分。等到脑袋被娩出，孟医生松了口气，扯着胡腾腾的脑袋带着肩膀，半拉半拽把他带离了胡漾的身体。
　　“10月19日凌晨1点……唔……23分，男宝宝。哭得挺响，你放心，我看看多重……靠！7斤！难怪这么难生！哎胡漾，你家胡腾腾！快抱抱！”
　　胡漾百感交集，但他确实没想到刚出生的孩子这么……丑。身上黏糊糊的液体和血，还有一层白白的胎脂，看着像落难的外星人似的。胡漾很草率地抱了抱胡腾腾，但又忍不住一直想去看这个奇妙的小家伙。孟医生处理了伤口，看着胡漾眼睛亮晶晶盯着胡腾腾，他笑开，“看不够是不是？觉得特神奇是不是？”
　　“唔……也不全是……”胡漾尴尬笑笑，“我就是想，原来就是这个家伙，闹得我吃不好睡不好啊……”胡漾叹口气，眼睛又直勾勾看向孟医生。
　　孟医生被他这豺狼一样冒着绿光的眼神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你想干嘛？”
　　“我饿……”胡漾舔舔嘴，“给我煮碗面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