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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测字 ...


  •   马车停在水月庵外,车中人进退两难。

      曲中暖怎么也想不到,王玮居然会把人送到尼姑庵里。

      本朝对此有极为严格的规定,除非是庵堂里着了火,或者遭遇了其他什么天灾人祸,否则就算他是皇子,也不能公然踏入庵堂内,否则不用等第二天,参他色胆包天,青天白日闯入尼姑庵的本子,就会雪片似将他给淹没。

      “王玮。”曲中暖望着眼前水月庵的大门,心道,“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因为叛国罪而名留青史。”

      唯一一个能够阻止她的人,被隔绝在了尼姑庵之外,倘若曲国因此灭亡,始作俑者王玮可不就是叛国罪?

      “殿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马车外响起,“里面的是殿下吗?”

      曲中暖用手中的玉骨折扇挑起车帘,见马车外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你是?”

      “家父王玮,平时喊我应柔。”王应柔低下头,用手将鬓发别到耳后,道不尽的娇羞,“殿下是来找姐姐的吗?”

      “嗯。”曲中暖问,“你也是来找她的?”

      “姐姐走得急,许多东西忘记拿,我给她送过来了。”王应柔手里提着一只小篮,看起来极贤惠。

      曲中暖哦了一声,隔帘道:“我是男子,不好进去,待会你见到你姐姐,能否替我转交一样东西?”

      王应柔乖巧点头:“殿下想让我送什么?”

      一本书从窗内递出来,她伸手接过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百年酷刑大全》。

      王应柔:“……”

      带着一幅怀疑人生的表情,王应柔走进水月庵内,七拐八拐,最后在一间池塘边的斋堂内见着了王银翘。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王银翘也算是个绝色美人,却全无美人的样子,地上放两只水桶,左右各一只,裤腿卷至膝,两脚踩在水桶里纳凉。

      “还是外面舒服。”她坐在椅子上,眯着眼,舒坦道,“没人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原以为自己会看见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却不料看见这一幕,王应柔将手里的篮子重重放在一边:“真该叫殿下过来,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

      “我说你怎么今天这么有空,特地过来看我。”王银翘看向篮子,“敢情是同殿下一起来的。”

      “……不错。”王应柔将错就错道,“殿下是个怜香惜玉的,见我走路走的辛苦,便邀我一同乘马车过来。喏,这是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

      看着封皮上的《百年酷刑大全》,王银翘乐了。这是什么啊?对她上次那句“顺便研究研究,这个时代,是如何杀人的”之回应?

      旁边,王应柔一直在细细观察她,试探道:“殿下为什么要送这种书给你?”

      “因为他喜欢。”王银翘以书掩唇,将封皮上的书名对准她,笑眯眯道,“他让我看完了,好跟他讨论。”

      王应柔惊呆:“殿下居然喜欢这个?”

      “嘘,小声点。”王银翘竖起一根手指,贴在自己唇前,“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王应柔急忙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转,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王银翘问:“殿下还说过什么吗?”

      “没有了。”王应柔道。

      “那你就回去吧,我要看书了。”王银翘笑,“对了,替我告诉他,这里不错,比将军府凉快,我打算住上一段时日,避避暑再回去。”

      “好,一定替你转达。”王应柔笑着应道,什么避暑,分明是被关在这里,想走也走不了,没办法,这就是天意。

      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这王银翘处心积虑勾搭上七皇子有何用?最后还不是给她做衣裳。王应柔回到马车前:“殿下,姐姐有些话要我私下转达给你。”

      不出所料,车内传出一声:“上来吧。”

      上车后,她东拉西扯,料想水月庵来往的都是女客,马车太过显眼,没法在门前待太久,果不其然,随着门前香客越来越多,曲中暖说:“先回去吧,路上再说。”

      马车缓缓启动。

      “姐姐说,她暂时不能回去,你有什么事情要对她说,由我转达就行。”马车上,王应柔忽然哎哟一声,仿佛被颠着了,身体一软,倒向曲中暖。

      ——这样我就能天天跟你见面了。

      听着她的心声,曲中暖扶着她的手,目光一垂,落在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上。

      “你跟你姐姐关系很好?”他问,“这耳环,似乎是我送给她的。”

      王应柔眼神游移了一下,抚了下自己的耳环——正是那套珍珠首饰中的一件:“姐姐性子孤僻,在府里人缘不好,我时常照顾她,她便只对我好,这耳环是她送我的。”

      ——我在府中带头欺负她,她的都是我的,无论是珠宝,首饰,地位,还是她看中的男人。

      曲中暖呵呵。

      王应柔不知自己的真面目已经暴露无遗,见他笑了,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又见他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心中大喜,继续在他眼前表演自己精湛的茶艺:“殿下,让姐姐知道我们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怎么?”曲中暖问,“你怕你姐姐?”

      “我姐姐古古怪怪,十分不合群。”王应柔道,“她平时总一个人待在尘园里,身边只有一个旧仆,对了,我听其他下人说,去替她打扫房间时,经常看见地上有血,还看见……”

      曲中暖:“还看见什么?”

      “还看见……悬在屋梁上的绳子,来不及藏起,随意丢在地上的带血刀子,诸如此类。”王应柔吞吞口水,竟说的不是假话,“殿下,你说,这样虐待自己的旧仆,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曲中暖:“是有些过分了。”

      他说是这么说,可是王应柔却在他脸上找不到半点嫌弃,甚至有些理所当然,似乎她合该这么做。

      怎么会这样?王应柔思索片刻,突然想明白了,似乎一下子抓住了他对王银翘情有独钟的关键,一咬牙,舍弃自己平时柔柔弱弱的样子,有些变态的一舔嘴:“殿下,其实我对这个也有兴趣的。”

      曲中暖深深看她一眼,不置与否。

      以为他不信,王应柔暗示道:“总有些下人,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尊卑。”

      曲中暖:“哦?”

      见面这么久,他终于肯谈点王银翘之外的东西了。王应柔一边观察他,一边说:“我也不去打骂他们,我只在他们需要钱成亲,孩子得了重病,老人要发丧时,让我娘扣着他们的月例不发,久而久之,他们就只能去借钱,这人呢,一旦借了钱,就是另外一种活法了……”

      曲中暖看着她,这是他们见面这么久,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真话。

      “有道是一文钱难死英雄,这世道,没钱人下人,欠钱直接就不是人,是任人驱策的牛马。”王应柔笑道,“殿下,你评一评,我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酷刑。”

      “当然。”曲中暖淡淡应道。

      魔君虽死,这世上却多了无数个像王应柔这样的魔君,也许没有毁天灭地的神功,却依旧能轻而易举瓦解一个人的生活。

      相较之下,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怕一些。

      “继续。”他单手支着脑袋,对王应柔说,“你还会别的吗?除了你,将军府里,还有别人会用类似的‘酷刑’吗?”

      探子带给他的情报并不全面,他们尽力了,可有些事,只有将军府的人才知道其中底细。

      比如王银翘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主仆二人甚至不得不在住的院子里开辟田地,种些可以果脯的瓜果,外人眼里,简直匪夷所思,可如今看来,不一定是谣言,也有可能是某个人的某种“酷刑”,要她穿着绫罗绸缎,却只能在地里刨食。

      这个人是谁?

      王应柔吗?还是她的母亲,亦或者其他什么人。

      他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王应柔,心想:“或许,我能从她嘴里得知,究竟谁与王银翘有仇。”

      这正是王银翘的目的。

      残阳似血,晨钟暮鼓,庵堂内的王银翘听着钟声,笑道:“也不知,那位七殿下,此刻从我妹妹嘴里套了多少消息出来。”

      她在府中日子过得不如意,其中有王应柔母女的一份功劳,据说周姨娘从前是母亲的侍女,出身极低,刚进府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不过周姨娘十分上进,旁人吃饭睡觉的功夫,都被她用来学习读书写字,梳妆打扮,算账看账,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她成功爬上了王玮的床,如今,已是后院的管事人。

      作为母亲的贴身侍女,以及母亲死后最大的得利者,王银翘有很多事情想问她,不过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对方不会说实话。

      “现在就看王应柔知道多少了,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到了他耳朵里,都是实话。”她伸了懒腰起来,哼着小曲朝门外走去。

      她一路走到斋堂,正是用饭时间,到处是大尼姑,小尼姑,以及家有变故,投靠此地的可怜女子。王银翘目光逡巡一圈,没找到自己的目标。

      预料之中的事情,佛说众生平等,可人自己把自己分成三六九等,礼部尚书之母,监察御史之姨……几位在此礼佛的豪门贵妇,自觉矜贵,从未在斋堂内出现过,都是在香房里吃饭的。

      王银翘不打算主动去找她们,她随便寻了个人多的地方一坐,手里的《百年酷刑大全》往桌子上一拍。

      一瞬间的寂静无声。

      邻座是一对母女,女孩儿看了眼书:“妈妈,什么是用刑?”

      母亲急忙捂住她的嘴。王银翘笑着解释:“这本书是我用来给人测字的,怎么样,贞嫂,你要不要测一测?”

      人皆如此,众目睽睽下,若被指名道姓,就不好推脱。贞嫂只好用手指头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立”字。

      王银翘装模作样翻着手里的书,眼角余光却在观察她,略显风尘仆仆的面容,明显练过许多年的字,以及她桌子底下那对三寸金莲……

      “哎。”她放下书,“立字沾了水,就是个哭泣的泣,你所托非人,使你生无立锥之地,只能投奔庵里。”

      贞嫂一脸震惊的看着她,旁人一见,便知道她说中了。

      这有何难?三寸金莲走不动路,她还带个孩子,脸上的风尘仆仆必不可能是找人,只能是无可奈何,被逐出家门,无论里头有多少内情,但一定与她男人脱不了干系。

      “怎样?”王银翘笑,“再测一个?”

      “我来,我来!”小女孩抢着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多”字。

      “多是爹字不见父,看来你跟你爹关系极疏远。”王银翘又翻了几页书,“你是家里多余的一个。”

      娘不受待见的话,孩子一般也好不到哪里去,恨屋及乌,她自己就是个例子。否则,就算为了给孩子一点面子,也不会太过为难其母,能将一个没能力独自生存的小脚女人逼出家门,这样的父亲,你指望他能对孩子好?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有人信,有人不信,王银翘留给她们消化时间,拿起书,又顺手捡起一个包子,边吃边往门外走。

      等她的背影消失,剩下的人才抓住贞嫂询问,大尼姑小尼姑还能矜持些,可其他投奔此处的女子就有些依依不饶。

      贞嫂被她们纠缠的没办法,只好告之:“我嫁人十载,没能生下儿子继承香火,只有一个女儿,我那丈夫便一纸休书将我逐出家门,我是远嫁过来的,身上一点盘缠也没有,回不了家,只好投奔庵里。”

      众人一边感慨她的遭遇,一边互递眼神。竟真是“遇人不淑”,与“爹不见父”。

      庵堂远离红尘,生活本就清苦无聊,一下子多了这个谈资,整夜里都无人睡觉,凑一块窃窃私语。

      以至于庵堂外的人都受此影响。

      送走了乖戾的大女儿后,王玮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净日子,这日礼部尚书邀他喝酒,他欣然前往,越喝越不对劲,狐疑看着对方:“你怎么总打听小女的事?”

      打听便打听,他家待嫁女儿多,可为何偏偏是大女儿?

      “我也是替家慈问。”礼部尚书无奈道,“家父过世后,她便总去水月庵礼佛,听说庵里出现一个奇女子,一字测事,事事皆中,听说是你家女儿,故而让我问问,她师承何处?是只能给活人算,还是可以给死人算?有什么忌讳?”

      王玮:“…………”

      类似的事情连续发生了几起之后,他气得摔碎了书房里刚添的新花瓶,咆哮道:“我叫你去水月庵反省,不是叫你去水月庵结识京中命妇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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