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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眼前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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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眼前的人
“殿下,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迎着王玮期盼的目光,曲中暖心中闪过一丝尴尬。
似乎是对他的拜访有什么错误的理解,王玮带着一群人来迎接他,这里的一群人,主要指他云英未嫁的二女儿,三女儿,四女儿,五女儿,六女儿……
听闻骠骑将军事业受阻,便将发泄不出去的精力放在了生儿育女上,看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曲中暖不愿浪费时间:“王银翘在哪?”
“……您找她?”王玮似乎感到一丝不可思议,短暂的惊愕之后,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她今天不舒服,在自个房中歇息,您就不要过去了,免得把病气过给您,有什么事,我替您转达吧。”
曲中暖微微一笑:“那正好,我带了太医来。”
说到这,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糟糕。王玮心想,怎就忘了,他是个从小体弱多病的,以至于随身携带的东西都与别不同。
果然,曲中暖接着说:“一应药物也都带着,若还缺什么,还能回飞凤宫拿……麻烦带路。”
一时半会,王玮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好强笑道:“殿下这边请。”
几人走过小桥流水,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渐渐出现在眼前,半月门上,挂着一张蛛网密布的牌匾,上头写着二字:尘园。
随着一阵大风刮过,牌匾吱吱呀呀的往下掉,最后没有掉下来,歪歪扭扭挂在半空中。
曲中暖一阵无语:“……她就住这?”
家丑被外人撞见了,王玮自己脸上也无光,奋力辩解道:“……这里是亡妻故居,怕睹物思人,我许多年没进去过了,也让下人少去,好让一切都维持原样。”
为什么一个人能将管生不管养,说得如此清丽脱俗?
曲中暖没有当面点破,算是全了他最后的颜面,正要抬脚穿过半月门,身后忽然响起低低一声:“太危险了。”
脚步一顿,曲中暖回头望着对方:“什么危险?”
说话者一身嫩绿衫子,纤腰若裁,盈盈似茶园中一朵盛露白茶,乃府中二小姐王应柔,自觉失言,她急忙闭口不答,身边几个妹妹,也纷纷低了头,一幅生怕被问到的样子。
一道阴影突然罩下来,她抬起头,见曲中暖已走至她身前,玉冠,雪衣,袖摆云纹游走,似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谪仙般的眉眼低垂,道:“你来说。”
王应柔迅速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绞着双手似有些羞涩:“我有次听见下人们讨论,说姐姐喜欢虐待下人,她身边的那个老仆,脖子,手腕,双足,能看见的地方统统有伤……”
曲中暖心中一惊,若是此话当真,说明王银翘正在慢慢显露本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胡说八道!”王玮急忙打断她的话,“下人之间的闲聊,你也当真?殿下,实不相瞒,我妻子死的时候,吓疯了一个下人,如今就把他关在园里,平时还好,但若旁人提起我妻子,他就会变得疯疯癫癫,那些什么伤的,估计也是他自己摔出来的。”
曲中暖淡淡扫了他一眼:“杨夫人死时,王银翘多大?”
王玮又支支吾吾起来。
“六岁。”曲中暖道,“你将一个六岁的孩子,与一个疯子关在一起?”
就算她原本是个正常人,十年下来,也要变得不正常了。
万一她是魔君谢天令的转世呢?那更是雪上加霜,倘若有一天曲国因此毁灭,眼前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必定背负千古骂名。
与此同时,被众人一再提及的疯子,正在尘园内打扫书屋。
清瘦的手指清点架子上的书,姜云尚身型单薄的似一张烧给亡人用的纸钱,他柔声问:“夫人,今天要听什么书?”
理所当然,没人应他。
“《东厢记》?您平日里最爱听这个。”他自言自语道,“不过听了那么多次,也该腻了,换换口味?《李唐诗集》?《茶楼夜话》?”
依旧没人回应他。
没人应,他就一直不回头,兢兢业业清点着书籍,一本本问:“《李小娥传奇》,《海上花》,《论语》,《谢天令传》……”
“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就这个。”
念叨声戛然而止,姜云尚浑浑噩噩回头,一名红衣少女映入眼帘。
只见她盘腿坐在一张胡桃木圈椅内,大红色罗裙里兜着几只嫩绿莲蓬,见他回头,用带露水的指头,拿起一枚给他,莲蓬托在她手心,似雪地里破土而出的一抹绿意。
“吃不吃?”王银翘问他。
姜云尚定定看她好一会,才点点头,抱着《谢天令传》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在她身上吸了口气,似一只心愿未了的鬼,靠着这口气,又能苟延残喘,徘徊人间数日。
“大小姐,您自己吃。”他终于展颜,“奴才给您念书听。”
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王银翘吃着莲子,听见他在一旁念:“谢天令活在一百年前,乃当时的天魔宫宫主。百年前的世界,可用四个字概括——武者为尊。”
“武林人士可摘叶为舟,拈花为剑,一个个高来高去,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人人习武,不会武功的皇子,连竞争皇位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王银翘咬着莲子,囫囵问。
“因为太容易死了。”姜云尚回答,“当时武者之间,流行决战紫禁城之颠,可苦了生活在屋檐下的人,那些横飞的柳叶飞刀,金钱镖,暴雨梨花针,可不懂什么叫尊卑贵贱,统统一视同仁。”
“原来如此。”王银翘点点头,“继续。”
“谢天令即便在当时那个时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七大门派曾一同讨伐他,那一场大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七大掌门的头颅挂在天魔宫战旗下。”
顿了顿,他说:“后来,他死了。”
“……等等!我中间是不是少听了几十万字?”王银翘不干了,伸手把书抢过来,翻到最后一页。
只见这一页上写:光武年间,谢天令遭人暗算,身受重伤,消息不胫而走,为报七大掌门被杀之仇,武林正道尽数奔上天魔宫伐之,副宫主临阵倒戈,竟也加入讨伐队伍,天下人皆以为他必死无疑,结果,天下人都错估了他。谢天令一人战江湖,将正邪两派杀的干干净净,只剩些许漏网之鱼,或者退出江湖,隐姓埋名,或者干脆投靠了朝廷。
“之后,朝廷抓住机会,大规模禁武,武侠时代彻底终结。”王银翘读至最后一行,“江湖从此风平浪静,西湖断桥上,渔家泛舟,唱一曲盛世太平。”
“太平?”姜云尚唇角往上一翘,道不尽的嘲讽,“哪有什么太平,不还是有人含冤未雪,有人逍遥法外。”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掏出钱袋,取出里头的铜钱来,跟吃莲子似的,一枚一枚数进嘴里。
起初王银翘没发现,等听见声音不对,猛然一转头,急忙跳起身,膝上的莲蓬,跟刚刚剥出来的莲子,连同那本《谢天令传》,一起坠在了地上。
“吐出来!”王银翘将他一把按在地上,双拳并用,虎虎生风,疯狂捶打后背。
“咳咳,咳咳!”姜云尚吐了几个铜板出来。
见有效,王银翘立刻捶得更加用力:“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吱呀一声,门开了。
王银翘以转头,见曲中暖,王玮,王应柔,以及其他几个妹妹,面色古怪的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王玮问。
“我在给他捶背。”王银翘说了句大实话。
这话有人信吗?反正曲中暖不大信,他扫了眼姜云尚气喘吁吁,肺都要呕出来的样子,眼角余光又扫见了地上的《谢天令传》。
他走过去,捡起书:“你也读了这本书?”
“怎么?”王银翘看看书,又看看他,笑了起来,“殿下也看了这本书?”
曲中暖浅浅一笑,似明珠出匣,白日生晕,分不清楚是屋子里的阳光全聚在了她身上,还是他天生就会发光。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将书递还给她。
王银翘歪头看着他,似看出了他的用意,回之一笑,伸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曲中暖突然问:“你觉得谢天令是什么样的人?”
“你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