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内敛的故事》上蹿下跳跑回归的猴子

8、一个不闯红灯的外卖员

　　（一）
　　一个不闯红灯的外卖员在这一行的罕见程度就好比新疆人拒绝吃羊肉串，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是因为我人还在新疆，对两块钱一串的羊肉串印象深刻并且魂牵梦萦。在边境一个小城镇昭苏，外卖员不闯红灯，他们穿着违和的蓝色饿了么制服，两公里的路开了四十分钟，随着十点多的落日慢悠悠地晃着下坡。

　　哦怎么可以这样，研究劳动时间和非劳动时间的我，当时一直想讨论社会收入（或者）不平等和劳动时间的关系，社会收入差距大（更加内卷/involution）的地方人均劳动时间更长，劳动时间长了性别歧视会更大，一种歧视通过劳动时间加深了另一种歧视。劳动生产率和收入差距并没有显著的关系，好像是一句废话，所谓的（时间上）“努力”是在贫富差距大的地方劳动（教育）回报率更高（存疑）。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不明白随着收入差距的扩大（阶层固化），教育回报率到底是高了还是低了，既然阶层难以跨越那教育的意义仅仅是为了不掉落阶层吗，然后就接触了教育固化等等万物皆可固化。我喜欢固化和流动的概念，要么变要么不变，这很哲学，讲不清楚的都是哲学。

　　在所有的小城镇里，劳动类型似乎就是两种：有编制的，做生意的（自营劳动者），这里的体制内死气沉沉，仿佛中午十二点的大太阳高不可攀又大剌剌地惨白着；这里的自营劳动者同质化严重，烤羊肉串的油滋啦滋啦的声音和呛鼻的孜然味熏得整条街黝黑蜡黄，却是最有活力的地方。由于这里很多的小城镇都是靠着旁边的某一座雪山某一片草原开始发家致富，在疫情过去的三年里这里的时间也是停滞的，与经济极不匹配的八车道马路空旷得像黑夜的山谷，像从口里灌风看不到底的布袋子，长时间地停留着动物的粪便，当地的人绕着这些马路走，牛羊马在路中间，荒诞得十分可爱。牛羊马在那三年做回了牛羊马，牛吃草耕种拉屎，羊吃草剃毛拉屎，马吃草赶路拉屎，脱贫攻坚的村子又陷入了循环的贫困。今年在这个早早到来的旅游旺季，和羊拍照一次十块，骑马一小时一百，给牛挤奶一公升八十，不同的计量单位都告诉他们：外地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自然和贫瘠相连，艺术的先验方面是祈祷形式的，想改变也不想改变。我觉得日照时间和劳动（社会文化或者social norm）也是密不可分的，就像非洲人那么懒。可能有一种机制，日照多了，降水少了，作物的劳动密集度就低，祖上传下来一天工作三个小时的习惯，哪是你说能变就能变的。我跳跳虎一天只送三个外卖怎么了，日复一日的雪山、草原、鲜花、湖泊，变来变去的三个外卖。好像看过这样子的一篇论文，几乎想不起来，思绪像重新冲洗过的八车道马路，熙熙攘攘又空无一物。

　　我问外卖小哥：你们哈萨克族送外卖的多不？
　　小哥神秘一笑：饿了么给我们哈萨克族会优先录取的。

　　劳动时间少的民族是比较乐观的，孤独绝望，徘徊辗转的脆弱气质是太过饱满现代生活的附加品。In dreams begin the responsibilities。

　　（二）
　　最近上海的天气烂的可以，我躺在床上看毫无逻辑的言情小说，看着主角第六次分手再复合，陷入无限流变成恐怖小说，听着最爱的Radiohead，珍惜我无用的自由，除此之外别的就像窗外梅雨淅淅沥沥潮湿昏暗，窗内晾不干的衣服一样散发着沤烂的气息，空气凝固住了。空气像一个保温箱，潮湿温暖的空气并不会激发人在羊水中的记忆，接近这部分记忆可能是烟，酒和□□，这些是好东西，我恐惧着一切好东西。

　　这样子的潮湿昏暗，我总能想起王小波的万寿寺，童年看书走马观花却好像一辈子都困在了童年书中的伏笔。我小时候曾经被鸟屎击中过，因为太过社恐，纠结了半个小时要不要让一个路人帮我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惨状，最后选择了不用，最后嚎啕大哭着回家从镜子里看向后背，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骷髅头。我们的背上到底是什么，缺乏想象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真的可怕吗。我见了三颗流星，1%显著的概率，却也没有愿望，选了三个很有唯心主义气质的朋友送去了，朋友们如愿以偿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停在上海六月结束不了的梅雨中，停在睡了一觉二号线还没有到的站台，做梦梦见朱光玉火锅排了三百桌，醒来赶紧取了个号。

　　早几年我觉得摆脱宿命的方式绝对和求神拜佛有关，直到亲人生病，灵隐寺雍和宫三清宫乐山大佛求了个遍，可能儒道释求混了，神仙打架，结果一颗星星都没有，一点也不显著。之后我顿悟了，宇宙的尽头是摆烂，适应宿命，在上香的瞬间，就接受了宿命感的冲击。人们喜欢平地起波澜的波澜，而人生是平地。

　　我和发小金书同女士，在悬崖看着无人机跳到山的另一边，在帐篷里等三点的银河，那一刻忘记了很多，她忘记了她的镜头有多贵然后蹭了，我忘记了穿冲锋衣在睡袋里像一只鹌鹑。我们在雪山上吃着烤肠，像个愤青，愤怒无从而来。然后在像菜市场一样的地窝堡机场，顶着鸟窝一样的发型回家，旅途毫无意义，重要的是逃离。哦她是为了失恋，我是为了失业，逃避可耻但非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