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章 贞明五年五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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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将茶盏摔在地上，暴怒，“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女儿！”
我见他扬手抽来，偏过头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被柳行川止住，“伯父息怒！梨若说得许是气话，可否容晚辈劝慰她几句？”
当着外人的面传出家丑已是不好。
但父亲显然没把柳行川当外人。
他撕了那退婚信，第一次用陌生且冰凉的目光瞪着我，“行川，这婚事就这么定了，你日后好好镇着她，莫要叫她误入歧途。”
说罢，他狠狠一振袖，“我樊家的声誉，容不得她这般摧毁！”
直到柳行川低道了句“走”，我平复了半晌呼吸，才引他到了院中僻静处。
柳行川开门见山，“那人是不是陛下？”
我抬眸看他。
他低着头，笑中带着失落，“其实从前你与她走的近，我便有所察觉，直到你说你喜欢女子，我才……梨若，我本是来退婚的，可没想到撞见这等事，反而让你难做。”
我收回目光，“无妨。”
不是一两天了。
他随我默了许久，破釜沉舟般开口：“梨若，我知你不喜欢听旁人劝告，可只有这一次，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就一句。”
“你喜欢陛下没有错，喜欢君王，喜欢女子，都不是错，都可以越过。可你有没有想过……”
“大邺皇室的血脉，就剩她一个人了啊。”
我微微睁大眼。
愕然转头，分明顿悟了什么，却一片空白得像是听不懂，“......什么意思？”
“姜夙是皇室唯一的血脉，正统若想延续，她就注定要找男子成亲生子。假使她一意孤行，日后皇位空悬，万人皆想争得帝位，是会大乱甚至亡国的。到那时，你一个秉笔史官，又该如何写她？大邺千千万万人，又该如何评判她？”
“你写的史传，会成为整个大邺朝的绝笔，甚至——”他顿了下，终将那难以启齿的话说出，“你知道，凡是末代的君王，他们的传......是由后人写的。”
是由后人写的。
这就意味着，姜夙再怎么励精图治，再怎么努力，都会被污蔑成昏君，会被后世践踏在脚下，被万万人唾骂。
意味着，我努力的一切，心血或理想，都是一沓废纸。
有风吹过。初夏的风分明滚烫，我却觉得双手冰冷，眼前的万般景致也被热风吹得虚幻模糊。
我喉头一滚，“我不在意她和别人在一起，我......”
“你不会。”
柳行川看着我，眸中有我自己的倒影。
“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目送她嫁与旁人，娶妻生子，才是真的生不如死。”他自嘲般摇头，“我比你更清楚。”
我说不出一句话。
堂前掠过春燕，孤自飞来，孤自飞去，直入天穹不见。
当年的双飞燕，不知去哪家檐上落巢。
深宫太大，却没有一隅能容下它。
“我再想想......”我喃喃着，“容我再想想。”
可我听见樊府门前传来异动，仓皇间有人跪拜在地。
“臣樊胜参见陛下——”
“臣柳行川参见陛下——”
那抹亮色逆光而来，步伐果决笃定，直直走向我。
柳行川跪拜在身旁，我后知后觉地弯下膝盖，却觉双腿一软，“臣......”
险险跌倒时，右臂被人紧紧抓住，“樊府倒是热闹。”
姜夙神色冰冷，紧盯着方才想要一同扶我的柳行川，“朕这是棒打鸳鸯了？”
一众人哪敢说话？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我低下头，见父亲正在拼命使眼色，让我不要乱说。
她转而问我，“朕听樊主事的意思，是你昨夜冲撞了一位女子。说说，那女子是谁？”
我盯着她那双手，一时出神。
相伴这么久，我的言谈越来越像她，她的字也越来越像我。
甚至她在我记簿上多添几笔，翰林院的人都很难发现。
她是君，我是臣，她对我的偏宠已将答案昭然若揭。
可我与她跨得过君臣之槛，跨得过流言蜚语，又如何跨过......我无法让她继承皇室血脉的事实？
她会护着我。
她不会在乎后世怎么看她，她有胆量赌上名声，去为我一搏。
但我在乎。我在乎她，也在乎手中这杆笔。
“是......”我声音沙哑，难听到我自己都辨认不出，“臣幼时，一位故交好友。”
她的目光陡然尖锐。
“谁？！”
我双唇微抖，说出了一位早已离京成亲的旧友名姓。
她的手松了，“那朕呢？”
那双凤眼里少了凌厉，像是气极，又像是失望至极，连说话声都是从牙缝迸出的。
“樊梨若，有朕在，你还害怕什么？”
她今日来时，梳妆得极为华盛，不像是闻讯匆忙而来。
兴许她早就预备着来樊府说明白，要堂堂正正和我在一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知道我会同意的。
“臣不知陛下为何愤怒至此。臣昨夜，确是与旧交相携于巷中......”
“那朕呢？！”
“陛下在说什么？”我不动声色，“陛下与臣，是君臣啊。”
“......”
她像是没听明白，一字一句，冷得出奇。
“樊梨若。”她唤我，“你再说一遍。”
我颤抖着一叹，“陛下，臣毕生所愿，只是写一位励精图治的女子为帝，先前种种，是臣僭越了。”
胳膊上的那双手忽然松了。
她退开几步，眸中没有黯然，只是那眼神，像是不认识我。
许久后她轻哂一声，点了点柳行川，又点点我，“你们......”
“朕是不是还要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她的话发着狠，满脸失望地看向我，“樊梨若。”
“我原以为，你会勇敢一些的。”
她振袖离去，留府上人神色各异。
我眼眶发疼，低头将眼泪咽回腹中，化作一嘲。
她是皇帝，她当然可以勇敢。
可我有这底气吗？
柳行川轻叹一声，拱手致歉，“伯父，是行川来的不是时候。”
“无妨。”父亲扫了眼我，像是意外，又有几分无奈的苍凉，“既然如此，退婚之事，就暂且按下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章 贞明五年五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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