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愈之症》岩盐小芝士

1、捡了个人

　　扬州城。
　　刚出炉的汤包小巧玲珑，腾升着热气，随着摊主抬起蒸笼的动作，晶莹的面皮微微晃动，仿佛就能看见里面那饱满的汤汁。
　　花杳闻到香气，暗暗咽了口唾液，走近摊位：“两笼汤包。”
　　她嗓音偏细软，在嘈杂的街上不得不抬高声音，才能让卖汤包的大婶听见。
　　大娘热情应道：“客官请坐！”
　　跟随花杳的花十三随她一块儿坐下，脸色略显紧绷，低声道：“小姐，我们已在扬州逗留六日，少爷还在等我们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
　　花杳一瞬不瞬地盯着汤包，戳开口，露出一大股热气，她淋了些许醋汁，挟带着姜丝，小心不让汤汁洒出，送入了嘴里。
　　她稍显稚嫩的样貌精致工整，所著衣裙首饰颜色低调，但细看便知价值不菲，一看便是某大家出身的娇小姐。她就这么坐在大街边吃得尽兴，有丝说不出的矛盾。
　　待她吃完这个，才不紧不慢应：“明日便走罢。”
　　她长到十七岁头一回出远门。从荒凉广袤的西北，来到繁华富庶的南方，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正当她吃得满足，敏锐发觉有一道视线向她而来。
　　她抬头，和一双瞳色很浅的眸子对上了。
　　男子有一张还算清俊的面容，但所着衣物脏乱，还有不少破损之处。他缓缓向她走来，花杳放下筷子，一旁的花十三察觉到异状，右手悄然放在腰间的剑上，警惕提醒：“小姐。”
　　花杳虚按住她手：“等等。”
　　男人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子躬着腰，不敢与她对视，行为拘谨。他哑声道：“这位小姐，请问.....请问，能否将剩下的包子赏与小人？”
　　是个乞儿？
　　花杳说不出心里为何有些遗憾，“吃罢。”
　　她表情一贯冷凝，更像是在不耐地施舍。
　　“谢谢，谢谢小姐！”
　　男人露出与外表不符的讨好笑容，两只不太自在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拿起包子，正准备再一鞠躬表示感谢，结果他踉跄半步，竟一头直愣栽倒在桌子面前。
　　咚。
　　花十三激得一下跳起，剑拔出一半，忠诚护在花杳面前。
　　露出一半的剑身反射寒光，吓得行人们纷纷将目光聚集在三人身上，摊主大娘也露出惊惧之色，张大嘴没说出话来。
　　“收起来罢。”
　　男子还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她伸脚踢了下男人的脑袋，看样子不似作伪。她弯下腰，探手贴住男子手腕。
　　原来这人竟是受了内里重伤才晕倒过去。
　　花十三提醒：“小姐，此人定有古怪，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处为好。”
　　花杳不动。
　　她心想这男子果然不是一般乞儿，是习过武的。她正苦于手中没有合适的实验体，上天就给她送了一个过来。
　　她站起身，吩咐道，“去前面分舵唤个人来，将他带回去。”
　　劝阻的话在嘴边吞了回去，花十三低头应是。
　　从包子摊离开，花杳便去忙正事了。
　　她此次出门，一是她哥让她出来见见世面，二是给那几个平日里予他们行方便的知府尚书们诊断治疗。
　　等花杳诊完，已临近宵禁时间。在更夫的声声呼唤催促中，她回到分舵的临时住宅。
　　分舵的下属向她通报时，花杳才想起今天还捡了个人。本打算休息的她转念，去了隔壁房间。
　　经过救治和喂食过的男子比今天白日那副模样好多了，他看见花杳，不顾身上的伤口，连忙单膝跪下道谢，“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姐与我非亲非故，却愿意施予援手！真是一副菩萨心肠！这等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菩萨？
　　花杳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般形容自己，心下觉得可笑。不知这男人见她用毒针杀人时，是否会改变想法。
　　“起来吧。”她坐下来，细葱般的手指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话，“你究竟何人？”
　　沈愈叹了口气，慢慢道来，“小人名叫沈愈，父母早亡，家住扬州附近城镇，因被仇家刀锋门的弟子追杀，掉下山崖，好不容易混进了杭州城内，怕麻烦的亲戚却并不愿意收留他，这才沦落至此。”
　　他语气自带悲愤。
　　在花杳看来不过平平无奇，她们教内，多的是沈愈这类人。
　　不过，正巧......
　　他对花杳还有点用处。
　　于是花杳主动问：“我救了你，你该当如何？”
　　“小姐，我......”沈愈听见她这么说，语气坚定，“小姐有何用得上小人的地方请直说。无论做牛做马，作奴为婢，小人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那好。”花杳笑了笑，显露出少女特有的天真可爱，“我家有上百匹马，上千头牛，不需要你如此。不过呀，我身边还缺条狗。你可否愿意？”
　　狗？
　　沈愈一听眉头微微皱起，嘴上依然答应下来，“若小姐需要，小人自然愿意的。”
　　“那便好。”
　　她起身站在他面前，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红色的药丸，伸手放到沈愈嘴边，“既然你这么听话，那就吃下它吧。”
　　沈愈抬头问，“小姐这是什......”
　　他话音未落，花杳已顺着他张开的嘴，亲手将药丸送了进去。
　　一旁的花十三悄无声息地窜到背后，用剑柄抵在男人腰间。
　　沈愈全身一僵。
　　少女的手心冰凉，还散发着淡淡药香，毫不避违地贴在他温热的唇上，无法做出挣扎。
　　花杳确定他吃下去了之后，重新做回椅子上，“吃了这药，才算进了千花教的门，明白吗？”
　　沈愈听到千花教三字，身子微微一震。
　　近几年江湖上此教恶名正盛，哪怕他根本称不上江湖人士也是有所耳闻的。
　　传闻那千花教教主喜怒无常，滥杀无辜，曾一夜杀干净李家庄一百一十一口人，从此一战成名，教下群众皆为凶恶冷酷之徒。
　　他没敢说其他话，小声答是。
　　花杳继续说，“吃了花眠丸，三十天需服一次解药。若晚两个时辰就便会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眼中带泪，却是血泪，嘴巴、鼻子、双耳也会开始不断渗血，却不觉得痛苦。当你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血流得满身便是，想象一下，像不像一朵盛开的红花？”
　　忽闪的火光下，她天真的容颜多了一丝邪气，平静话语里带着森森寒意。
　　沈愈听她娓娓道来，面色愈发变得惨白起来。
　　真是刚出虎口，又遇狼窟。
　　自认倒霉的沈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人一定会听小姐的话。”
　　花杳嗤笑一声。
　　一旁的花十三出声提醒，“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要尊称为圣女。”
　　“是。”沈愈大气不敢多出一瞬，“圣女。”
　　这次花杳满意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