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引咎灯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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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会揣度人心的宿鬼一时没能听明白暮言卿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该是他？
那应该是谁？
是当初归蕴宗不该选中他，现如今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吗？
或许是，如果没有那些人的布局，阿卿会一生平安顺遂，不会陷入两难的困境，也不会痛不欲生。
宿鬼只能再度开导道：“阿卿，这是命中注定。”
可惜，没有如果。
但暮言卿还是在喃喃自语，嘴里一直重复着不该是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见此，宿鬼不得不起疑，开口道：“带芙烟来。”
一盏茶左右，熙无拎着芙烟进殿，而芙烟面虚带汗，骨瘦如柴，眼下有严重的青黑，哪还有少女的娇俏模样。
宿鬼直白了然说道：“我问，你答。”
暮言卿瘫坐在地，宿鬼抱着他，那么芙烟自然没有站着回话的道理，熙无便按着她跪了下去。
“君上。”芙烟虽然被病痛折磨得精神虚弱，但还是认出了暮言卿。
“他私底下跟你说过什么？现在你一一说出来，说清楚，说明白，不要有遗漏。”
芙烟垂着头，回道：“大人说过的话，芙烟先前早已禀明。”
这也是宿鬼的吩咐，她是监视暮言卿的存在以及棋子，她每日都得向宿鬼汇报暮言卿的动向。
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每餐吃了什么东西，做了些什么事情，又说了些什么话，细致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君上爱大人吗？
芙烟想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后她又想，那君上知道大人的痛苦吗？
或许是知道的，或许一直都知道的，毕竟君上多智近妖，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
宿鬼眸光一冷：“还不说实话？”
这一年多来，他内伤未愈，不得不休养，因此就没有细究芙烟阳奉阴违，隐瞒不报的事情。
芙烟闭上眼，毅然决然的磕头下去，“芙烟有愧，辜负了君上的信任，任责任罚，绝无怨言。”
抵触、承受、沉默、麻木……她旁观了许久，大人只是看似自由罢了，其实无论走到哪里都身处在君上搭出来的框架内。
这种爱是会把人逼疯的。
而现下，大人只怕离疯不远了。
宿鬼敛神斜视着她，“你以为不说，我就没办法知道？”
“芙烟愿以死谢罪。”芙烟直起身子来，立场明确，决意不坦白一丝一毫。
君上救了她一命，如今她可以死还之。
只是，不该是这样，大人这样好的人就不应该遭受到这样子的对待。
“君上，芙烟斗胆说一句，大人他没有错，不该是这样……也不该是……”
宿鬼耐心告罄。
话没说完，熙无收到示意封了芙烟的嘴，拖着她去了刑庭。
宿鬼抬手扣住暮言卿的下颌，“你们避着我都说了些什么？”
虽然他让芙烟监视，自己也会通过水镜查看，但还是会有遗漏错过的情况。
以前他不以为意，一是逼太紧不好，二是阿卿有些小心思也不重要，毕竟人还在他手里面，可这回不一样了，阿卿逃出去的几个月里他无法得知情况，季云斐等人也没能上当来兀戌，不然就可以拿他们开刀了。
今日过后就更是无从得知了，所以他想尽可能的去获知暮言卿的所作所为。
宿鬼的话没有回应。
“阿卿承受不住第二次搜魂。”宿鬼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只能去搜别人的，阿卿可别怪我。”
阿卿不愿说，他只得自己动手了。
宿鬼松手后，暮言卿无力支撑，软软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殿门大开，顶上繁复黑沉，陆归泯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暮言卿半阖着眼，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一人一狐，一动不动，残忍而直白的宣告着他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刑庭内。
芙烟同苏时和许岑一样被绑在了刑架上，决定说出那番话时她就没想过要活，她垂着头接受即将会到来的刑罚。
苏时看不见，听到声响后说道：“恩人你也被抓来了吗？难道我们要一起死了吗，虽然这样也不错吧，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是……但是我突然有点舍不得，我还没有拜宗主为师呢。”
熙无：“……”
许岑：“……”
苏时继续发挥他喋喋不休的性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拖了后腿，师兄，恩人你们都怪我吧，师兄，下辈子我们还是别做师兄弟了，恩人，下辈子也别再救我了。”
许岑：“闭嘴。”
熙无好心提醒道：“要想活着出去的话，就听我一句劝，老老实实沉默。”
苏时当即就怒道：“我是浮夷弟子！堂堂正正！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们这些恶人就该天打雷劈！邪不胜正！你们就等着吧，我家宗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人：“……”
苏时二度被禁言。
熙无转头道：“你该实话实说。”
芙烟只是回道：“我，无话可说。”
芙烟清楚熙无是君上最忠心最信任的下属，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君上那边，他虽有同理心但不多。
她无依无靠，濒死之迹白捡回了一条命，君上对她有大恩，可是大人也很好，一直很照顾她。
一边是恩，一边是情，君上施暴施压，大人受困受苦，她都看在眼里……不过现在好了，她不用在愧对本心。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熙无不再开口，退到了一旁。
正如芙烟所说他有同理心但不多，熙无静看着宿鬼将手放到了芙烟头上，或疯或死那都是芙烟自选的命数。
静。
一分一秒仿佛延长了似的。
耳边只剩下了风吹树摇的声响。
芙烟的所有见闻被提取，宿鬼仔细看着她记忆里头的暮言卿的哀与悲，以及他说的每一句话。
直至听到了——
“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不对，我的确是个赝品。”
“我们可以各取所需……你对他不是有救命之恩吗？或许可以凭借这一点让他娶你，或者你们日久生情？”
意识从中抽离出来，宿鬼的神情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什么叫鸠占鹊巢的赝品？
什么又叫以色侍人的娈宠？
……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通过旁观的视角，他看到了暮言卿否认了芙烟说的‘他爱他’，甚至还认可了那些带有贬低性质的流言蜚语。
但，他何曾有这样想过暮言卿？
他从来没有对暮言卿恶语相加过。
他舍不得加注的言语侮辱，其他人却肆无忌惮。
紧接着是暮言卿坐在木椅上说‘我们可以各取所需’，提出了互相交换，却发现自己拿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被一顿冷嘲热讽，最后沉默离开。
话里话外都是想把他推给别人。
所谓的互相交换就是想交换他？
宿鬼被看到的画面刺的没有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把他当成什么了？
阿卿就是这样想他的？
阿卿为什么不来问一问他呢？
为什么不告诉他……是觉得说了也意义不大吗？还是以为他会置之不理？为什么阿卿会这么想他……？
一旁的熙无迟疑道：“君上？”
几秒后，情形急转直下。
只见，宿鬼微低下头，单手覆在了自己的半边脸上。
“哈——”
很突兀。
因低垂着头，黑发挡住了宿鬼的脸，看不清神情如何，只能觉出他周身尽是压抑的气息。
紧接着还是笑。
“哈哈哈哈……”
情绪趋近于固化的宿鬼突然间又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宛如疯了一样，笑得刑庭内尽是回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不正常到了极点，偏偏还就往耳朵里钻，苏时胆战心惊，这魔头走火入魔了不成？
笑声又很突然的戛然而止。
“很好。”
平缓到诡异。
灵压遏制不住地震开，一时间墙体开裂，波及到了方圆几里，树断花落，掉了满地的花苞。
周围的人全数被震伤。
熙无离的最近，反应不及，直接被压得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刑架断裂，许岑砸到了墙上，眼上的黑布掉落，他忍着痛第一时间还是去护苏时。
恍惚、不解、进而大笑暴怒。
谁也不清楚宿鬼为什么会这样。
“很好。”
那些画面以及暮言卿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一反复浮现在脑子里，宿鬼又重复了一遍，很好两字在牙齿间碾碎吐出。
像是恨上了什么。
跪倒在地的熙无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宿鬼。
暴戾、扭曲、狰狞，宿鬼温雅如玉的那张脸上是恨意，是咬牙切齿般的恨意，恨到给予了他一种要毁掉一切的感觉。
熙无又呕出一口血。
恐怕要完……
大殿。
宿鬼去而复返，看向暮言卿的眼神冷的渗人，一张口就是质问。
“暮言卿。”
这是宿鬼第一次这样喊他，甚至直接点名道姓了。
以往哪怕宿鬼在生气也是喊的阿卿。
而这次宿鬼显然是有滔天的怒火。
“暮言卿你真是好样的！”
宿鬼一把把人扯到自己跟前，掐着暮言卿的脖颈，逼他仰面直视，“你是怎么敢的？！”
他宠着哄着，任打任骂，忙前忙后。
哪怕是瞎子聋子傻子也该明白他是什么心意了吧？
暮言卿连季云斐的疏离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还会因此而觉得难过，怎么到了他这里却一点反应没有？
答案无非是真傻或装傻。
二择一。
好一招揣着明白装糊涂！
暮言卿为什么会一直这样想他？
答案就是：暮言卿将错就错了。
“好啊，好个‘装聋作哑’。”宿鬼的语气似恨极了他，“好手段啊！”
还学会拿旁人来做挡箭牌了。
不动声色的就把他给出的感情冠上了旁人的名义，借此机会心安理得的将他拒之门外。
那他呢？
他算什么？
他在他暮言卿的眼里算什么？！
“说话！！！”
近乎失控的质问。
“沉默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宿鬼扯着他，“什么都不会说！你哑巴了？！”
暮言卿任由其摆布，他半阖着眼，面对宿鬼的质问仍然一言不发。
还是沉默了之。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宿鬼先前想着，暮言卿不太喜欢他，没问题，他可以徐徐图之，他有耐心耗得起，暮言卿性子沉静少言，没关系，他可以主动一点。
他们会两情相悦的。
他们会成亲会成为道侣。
没想到这一遭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型。
喜欢没有，成亲没有，道侣没有，什么都不会有，比以往的冷待还要无情，真相无一不在告知他，这些全是他的一厢情愿，那几年的相处也只不过是假象而已。
他自以为朝暮言卿走了九十九步。
然而，暮言卿不会看见，也不会听见，他早就规避好了一切。
那九十九步，转瞬成空。
笑话，天大的笑话。
先前伪装出来的温柔悉数褪尽，宿鬼的语气里满含哀沉与怨恨。
“其他人的好你都可以看见，凭什么就看不见我的？！”
“我用尽手段，挖空心思，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爱恨交缠，连同情绪也一块扭曲，宿鬼彻底失控。
用情过深以致明白了暮言卿的否认转嫁之后恨就有多浓烈，他爱的人不仅不爱他，甚至连他的爱都不曾有直视过一次。
“这些年算什么？！！”
“我又算什么？！”
方才在刑庭的分秒之间，宿鬼就理通了前因后果。
暮言卿在听见流言的时候就打算将错就错，因为性格使然，暮言卿做不到利用他、欺骗他、讨好他来换取逃跑的机会，暮言卿面对他不是厌就是恨，又因他的各种控制而无力改变处境。
而这时恰好就有一个借口。
有了这个，暮言卿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认为，理所当然的装聋作哑。
至于替身一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或许一开始暮言卿还会相信一二，但就像他想的那样只要不是傻子都可以看出来他的心意，更何况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
所以，暮言卿从来不说，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哪怕连旁敲侧击也没有……
归根结底还是不在乎。
恐怕还会畏惧那个不是的答案。
就这样，暮言卿一直等一直熬，以为可以靠别人来获得转机，最后没能谈成，剩下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抵不过现实，暮言卿还是低头了，哭着让他把拘灵镯取下来，又一次逃跑失败，最后的最后破罐破摔，不顾后果的离开了兀戌。
从头到尾都不曾考虑过他一分一毫。
暮言卿封耳，自遮双目，这一招陆归泯用过，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这一招被反过来用在了他身上。
猝不及防。
这把情义化成的利剑，最终伤人又伤了己。
“暮言卿。”
因爱而生怨憎。
其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如果一早知道会这样，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引咎灯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