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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90 说不出口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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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瑟终究放不下,尤其是与珮耶措交谈过后。
他确信茨啼岚不敢轻易伤害薇诺娜,但那家伙诡计多端,难免会耍些操控人心的手段,若非意志坚定者,多少会受迷惑。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按照珮耶措指引的路线,卡洛瑟很快爬到顶楼。好几年过去了,这地方的布局大有调整,卡洛瑟很清楚缘由,当年那场空前绝后的“暴动”毁了茨啼岚的数年的心血,而这座塔也变得不再“热闹”。如今,大多数因袭者已被流放在外,而茨啼岚也开始“享受”新的生存模式。
总该有些改变的,连茨啼岚也不例外。
空荡荡的长廊未见任何守卫,依照茨啼岚的脾气,这些都是多余的摆设,在那座属于她的巨大精神空间里,任何异常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卡洛瑟,你也没什么改变嘛。”
轻细的声音从角落的墙缝中钻出来,婉转柔美中渗着丝丝凄然,绕着空旷久久回响。
“这才过去多久啊,你就心急了。”
卡洛瑟不回答,只看着前方如鬼魅般飘然而至的茨啼岚。
“真难想象,你在人类世界怎么生存下去的,不如回来陪我吧。”
“天快亮了,约定也结束了。”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卡洛瑟心生厌烦,“把人还给我。”
“一个女人而已,你还真当回事了。”茨啼岚绕到卡洛瑟身后,趴在他肩上调笑,“你若喜欢那张脸倒也简单。”
说罢,她又绕回来,然而此刻的面容变成了另一张脸,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截然不同。
“卡洛瑟,你看如何?”
同样的面部轮廓,同样的金色卷发,同样的清澈碧眼,但仅此而已。
“把戏玩了太多年,该结束了。”卡洛瑟毫不留情推开她,“把塔萨莉丝给我,过去的事就此了断。”
“听起来不错。”明明顶着别人的脸,她却心安理得,“但你真的能跟这里了断吗,别忘了,珮耶措还在这里。”
卡洛瑟冷笑道:“你应该感谢珮耶措的善良,否则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茨啼岚,做事之前先考虑代价,海萨兴留下的可不单是一个坎厄。”
“你少用这种话威胁我。”不知哪个词激怒了茨啼岚,她瞬间变回了原本模样,美丽的面容也因愤怒变得狰狞破碎,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身体里呼之欲出,“我才是海萨兴唯一的继承人!是我!只有我!”
“珮耶措才是继承人,而你只是个傀儡。”卡洛瑟轻蔑地看着她,“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施舍。”
茨啼岚猛得卡洛瑟拽到面前:“你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的女人。”
卡洛瑟面不改色:“她身上有我家的信物,你应该很清楚那是什么。”
“一只破表而已,我随时都能毁了它!”
茨啼岚本性已露,嘶哑的声音比野兽还要可怕,但卡洛瑟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你尽管试试,看看毁了它对谁更有好处。”
茨啼岚瞪着他,恶狠狠的眼神像剜肉的尖刀般狠厉,但除了狠厉也再无更多行动。
这反应都在卡洛瑟意料之中,他冷漠且冷静道:“把人还给我,把东西交出来。”
僵持片刻,茨啼岚终是扬手一挥,从斗篷中飞出只坚固的木盒,甩入卡洛瑟怀里。
“卡洛瑟,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女人早晚会毁了你。”茨啼岚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虽然只能困在坎厄,但好歹活得自在,而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宿命。”
“不劳费心。”卡洛瑟推开盒子,飞快看过又合上,“你可以消失了。”
恢复安静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道真正的门,卡洛瑟再也冷静不下来,快步走了过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身披灰纱披风的女人躺在地上,她披散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张侧脸,带着疏离的神秘感和招人心疼的脆弱感。
卡洛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这种感觉,在触手可得的距离害怕她又会转瞬消失的焦虑不安,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以难以名状的速度在心底蔓延。
他讨厌发生这种事,所以必须立刻把她抱入怀里。
卡洛瑟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落在怀里的人气息平稳,神色正常,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还好,一切都还好。那种踏实感又回来了。
现在,他要带着这份踏实离开这里。
萝希尔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的第几层,因为每次醒来面对的情境都很不真实,而这次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卡洛瑟,那张触手可及的侧脸不够真实,让人反而心生抗拒。
她用仅有的力气推开这道幻影,但这次的幻影却实实在在推不开。
“卡洛瑟?”
萝希尔凑近确认,下意识就伸手戳中他的脸。
这触碰还真是有她一贯的风格,但卡洛瑟完全想不起生气这件事。
“嗯。”
他应声回答,竟犹豫着如何解释眼下的状况。
“真的是你吗?”
他脸颊上的温度比她的指尖上的还要热,萝希尔又轻轻戳了一下。
“当然是我,你不必反复确认吧。”卡洛瑟早就适应了她的触碰,只是从来没有正面承认。
“可你为什么不生气?”
她才刚醒,却执着于不重要的问题,这令他哭笑不得。
“如果你再继续动手,我会生气的。”卡洛瑟不想吓唬她,但能让她安分下来也不错,“你想试试吗?”
萝希尔当真又掐了一下,不带一丝犹豫。
“喂,你还真敢。”卡洛瑟凶了一句,可换了的却是目不转睛地对视。
萝希尔盯着他看了数秒,才扶额垂脸,像是松了口气:“太好了,不是幻觉。”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他必须要问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以为又是幻象。”萝希尔脱口作答,“一个接着一个,快要疯了。”
卡洛瑟会意,是茨啼岚搞得鬼,那套精神幻术他也中过招,像是层层梦境,又像无尽迷宫,若是长时间陷入其中,足以把人的意志搞垮。他给她的怀表虽然强大,但也难以抵御精神攻击,想到此,卡洛瑟当真是有些后怕。
“都结束了。”他停在原地,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不会再有幻觉。”
萝希尔松开手,慢慢抬起头,直到现在,她才清楚自己的处境。刚才只顾着确认某人的真实性,却忽略了其他事,比如,她正被卡洛瑟横抱在怀里,又比如,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犯规。
“你通过了考验,也拿到了塔萨莉丝。”卡洛瑟给了更明确的解释,足以打消她所有的不安。
“我做到了?”萝希尔又觉恍惚,“可是……”
可是,她反复跌入奇怪的幻境,只记得几个模糊的片断,真真假假的让人混乱。
“你先让我下来。”萝希尔急需理清思绪,好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不行。”卡洛瑟又恢复了强硬态度,“你最好别动,除非想头晕到吐。”
“什么……意思?”萝希尔刚说完,果然略感不妙。
卡洛瑟没想到反应来的这么快,急问道:“难受?”
萝希尔喘过口气,如实回答:“有一点头晕,使不上力气。”
“放慢呼吸,闭眼休息。”卡洛瑟继续往前走,“我们现在就离开。”
“真的拿到塔萨莉丝了吗?”萝希尔还不忘最重要的事,非要问个心安。
“真的拿到了。”卡洛瑟不厌其烦地回答,“就在我口袋里揣着,你总不会现在要确认吧。”
“可以吗?”萝希尔不嫌麻烦,她难得有机会见识他的好脾气,干脆利用到底。
“我恐怕腾不出手。”
卡洛瑟居然想笑,他难道看起来很不可靠吗。为了一朵花拼尽全力这种事原本是多么可笑,但他却心甘情愿地陪她做了,甚至还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我可以自己拿。”萝希尔的目光早就转移了方位,“万一花被压坏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它可没那么脆弱。”卡洛瑟不容许她继续乱动,“我保证,在送到汤蒂森太太手里时,它仍会完好无损。”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头晕的症状果然又加重了,萝希尔只得暂时放弃坚持。
“你再忍忍,等离开这里会好的。”
萝希尔也顾不上其他,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却偏偏静不下心。脑海里始终浮现着各种各样的画面,真真假假分不清,最后停留在她最在意的事上。
离开萨古塔堡是出奇地顺利,卡洛瑟清楚这背后有珮耶措相助,感谢的话他们之间不必要说太多,下次见面又将是遥遥无期。
这片被荒芜覆盖的陆地没有一处值得留恋,但他无法抹去这段过往,每当回忆越深刻,痛苦也越剧烈。而当他真正站在这里,那段痛苦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此消亡的生命数不胜数,他不过其中之一,就像随手一扬就会被风吹散的尘沙,早就找不到来过的痕迹。
“卡洛瑟?”
头晕的症状已经稍稍缓解,萝希尔顺利爬上银闪的后背并且坐稳,低头却见卡洛瑟正在发呆。
卡洛瑟回神,从口袋里取出木盒交给她。
“给你保管。”
终于有机会看清塔萨莉丝的样子,萝希尔却犹豫着要不要立即打开。勇敢“应战”的人是她没错,但“善后”的人是卡洛瑟,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现在的关系根本不是夫妻,反而倒像一致对外的“战友”。想通了这件事,她就不再别扭或尴尬,欣然接受了这种相处。
萝希尔收起盒子,鼓起勇气朝卡洛瑟伸出手,友好地说了句:“一起走吧。”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是避着他就是躲开他,若非为了塔萨莉丝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现在机会来了,卡洛瑟自然是不愿错过。
他毫不含糊拉住她的手,在她反悔之前断了这种可能。
“我们还会遇到因袭者吗?”
当银闪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时,萝希尔问。
“说不准,但它们不敢攻击我们,因为药水还在发挥作用。”
“嗯,那就好。”萝希尔微微点头。
“真的不用害怕,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卡洛瑟难得的好脾气有种特别的亲切感,让她连回答都语无伦次。
“不,我不是害怕,嗯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卡洛瑟也有许多话想问,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是不是受伤了?”萝希尔没忍住,还是问出口。
卡洛瑟蓦地沉默,又蓦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萝希尔欲言又止。
“发生了什么事?”
萝希尔思量该从何说起,但一切过分离奇,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她喃喃自语,“我看到,你和……”
“我和?”卡洛瑟追着问。
“一名女子。”萝希尔实在是印象深刻,哪怕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和茨啼岚长得很像的女子。但是,她看起来很温柔也很体贴,还帮你处理了伤口。”
萝希尔慢吞吞地继续说:“我好像灵魂出窍了,不知为什么会看到那种场景,但回想起来一切又很真实,我实在搞不懂那算什么,或许就是一场梦……”
“那不是梦。”卡洛瑟不打算隐瞒,“那个女子叫珮耶措,是我的朋友。”
“没错,我听到的确实是珮耶措这个名字。”
萝希尔突然明白,那真的不只是幻觉或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事,也就意味着——
“你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真的没事吗?”她转过身问。
“你看到了?”卡洛瑟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焦虑。
“是的,不然我怎么会担心。”萝希尔下意识地脱口回答。
“担心?”卡洛瑟很喜欢听她这种解释。
萝希尔也察觉自己反应过度,连忙更正:“你帮我找塔萨莉已经很好心了,如果再受伤了我也过意不去,所以我才说担心。”
她解释了那么多,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卡洛瑟反而笑了。
萝希尔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这个男人居然也会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也比以往更迷人。这让她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又有了起伏,只有躲开他的视线才得以平复。
“心里有顾虑的话,可以把困扰都说出来。”躲过了视线却没能躲过声音,他很有耐心继续这个话题,“茨啼岚的能力很强大,但我会帮你克服她带来的影响,以免……今后有心理阴影。”
“好。”萝希尔不想辜负他什么,尤其是这份可贵的责任,她也想说,以免以后有心理负担。
萝希尔把跟他分开后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包括“羽毛”房间的威胁,茨啼岚伪装成面容后的挑衅,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灵魂出窍,以及大大小小她所有能想起来的事。她相信,卡洛瑟与茨啼岚之间的恩怨远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简单,卡洛瑟的秘密也不该由她这个外人来干涉,如果自己的经历对卡洛瑟有帮助,何乐不为。
等萝希尔说完这一切,他们也看到了令人怀念的绿色景观,那是离开坎厄必经的丛林大道。
“薇诺娜。”
听到卡洛瑟喊这个名字,萝希尔不由得提起精神。
“什么?”
“你很勇敢。”
萝希尔肩上一沉,接住他靠过来的重量。
“我当然……勇敢。”她真不习惯这种夸赞,尤其是听卡洛瑟讲出来,“都来这种地方了,也不可能退缩。”
“不怕吗,搭上性命也一无所获。”
一向自信的卡洛瑟居然有闲心讨论这种事,这很不正常。
“但我们现在好好的,没有搭上性命,也有所收获,所以这个话题……不必如此沉重。非要提的话,应该感谢你才对,光靠我一个人只能算逞强。”
这都是她的真心话,现在不说出来,以后怕是没有勇气。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无视,不必为了我的执着而冒险,但是……你很有责任感,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之前不该抱怨你有所隐瞒。”萝希尔已经身体僵硬,接下来可能是语无伦次,“说与不说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或要求。总之,能得到你的帮助,我很幸运,也很感激。”
本以为说完这些客气话,卡洛瑟总该保持距离了,可他却越凑越近,连下巴都快蹭到她耳尖了。
“这话倒也不错,我接受了你的感谢。”
“你是不是靠太近了。”萝希尔迫使自己保持镇定。
哪知卡洛瑟根本没听她讲话,只自顾自地说:“进入丛林就安全了,等穿过这里,回程的船也快到岸,记得把塔萨莉丝藏好,免得多生事端。”
“我明白。”轻轻痒痒的气息落下来,萝希尔怎么都躲不过,只心不在焉道,“我想说……”
她想说的还没说出口,卡洛瑟继续倾过身体:“有点累,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萝希尔愣住,刚才借着和睦的气氛她也哐哐哐把卡洛瑟夸了一遍,过意不去的心情稍作平息,这会儿他倒不客气,顺其自然就赖上了。这算什么呢,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可以随时信任了吗,这夫妻怎么越演越真了呢。
不对,她分明是提了离婚的,怎么能轻易心软。其他事都好说,但在这件事上她绝不动摇。
等回去了,或者等他的伤养好了,她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谈一回。至于眼下——
萝希尔还没办法推开他不管。
就当是,感谢他提供帮助的回报。
没错,这就只是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