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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番外十六 智齿 ...

  •   “触感痛,牙冠周围软组织出现红肿,轻微发热,再结合x光片……”

      牙医拉低冷光灯,示意仰躺在检查椅上的异常物闭上嘴,手中探针闪烁着冰冷的光。

      “很明显了,急性智齿冠周炎。”牙医平静地宣布道:“你开始长智齿了。”

      研究院里能够格接触到异常物的医生放在外界都是些业内的泰斗级人物,此时对方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流露些微不太明显的好奇。

      “……稍微早了些……多次刺激……糖皮质激素……”

      一旁的研究员开始用晦涩的专业术语低声交流着,而僵直躺在牙科椅上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异常物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坐起来。

      “炎症消失后建议直接手术拔除,你的这颗智齿长位不好,埋在牙龈下——它会慢慢挤坏其他健康的牙根。”牙医补充道:“况且仅凭借药物压制炎症只是暂时的,之后还会继续发作。”

      急性冠周炎引发的剧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年轻的病患一侧脸颊已经轻微肿起,眼下青黑,显然已被尖锐剧烈的疼痛折磨得神情恹恹。

      “不必。”一旁临时负责看护的研究员语气冰冷:“请您给他开些更高强度的止痛药,据他所说,普通的药物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望着神情有些无措的少年,眼看对方单薄的肩膀胆怯而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刺伤了。

      小异常物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例出现异常的数据、一条不和谐的曲线图、或者是一只突然发疯的小白鼠——

      那是一种厌倦而不耐的眼神。

      “三个小时后,你还有一次任务,T002—1,我希望你这次能老老实实按时吃药。”研究员漠然道,他顿了顿,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补充了一句:“谢切诺夫教授参加学会去了,别再使你那些试图博取怜悯的小伎俩——”

      他眼瞅着少年受伤似得蜷缩在牙科椅上,又轻又冷地嗤道:“你明知道它总会重新长回来的。”

      对方说的没错,那颗不老实的、歪歪斜斜藏在骨骼里的智齿,随同异常物一起悄无声息地生长。哪怕它的主人曾被炸飞了脑袋,那颗小小的、代表着人类进化的遗留物,总是伴随着头骨的重组,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他的下颌骨里。

      小异常物没有出言反驳研究员阴阳怪气的指责,难堪之余,他心知自己确实给对方增添了麻烦,原先的止痛药也确实是他自己扔掉的,虽说那些止痛药除了让他浑身发热之外已经毫无用处——或者还夹杂了些许不可理喻的、幼稚愚蠢的赌气心理,他立即开始厌恶自己脑海里曾闪现出来的、那点可笑且不理智的念头,并觉得如此矫情的自己十分恶心。

      后来,那颗埋在骨头深处的小问题已经很难让异常物产生什么波动,他如一只十分擅长忍受疼痛的野生动物,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地等待着源自骨骼深处尖锐生长着的剧烈胀痛逐渐隐去,如同等待那些恶毒且可怖的絮语与幻象的消失。当痛苦成为了一种习惯,懦弱的人连绝其本根的念头都不再诞生。

      ——况且那颗无用且恼人的智齿总会伴随着他的新生而新生,一次又一次。

      “我要被你气死。”他的老师漠然道,伸手去逮年轻人的后颈。

      他的学生一句话都不敢说,下意识缩着脖子,只觉得那手指箍在自己的皮肉间,冷得如冰。

      因一时不察导致的受伤,算不上重伤,只是严重影响了行动能力,异常物却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死亡——可以说是下意识的利益最大化,也可以说是扭曲瘆人的自毁倾向。

      年轻人本想瞒着自己的老师的,他潜意识里觉这会让对方很生气,但又觉得这次自己没做错什么——结果还是没瞒住,出差回来的最强果然发了好大的火,脸冷得吓人。

      以利亚倒是宁愿对方凶他,或者干脆揍他一顿,但那人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一下午没怎么和他说话。

      最强似乎还在照常做他的工作,也没有刻意冷落他,只是偶尔滑过年轻人的眼神如结霜的镜面,冰冷,淡漠,除了忠实倒映他僵直的影子之外,什么都无法留下。

      仅仅这样几个小时,巨大的恐惧与绝望就足以让异常物想要直接跪在神子面前卑微地求祈宽恕,但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拉对方的衣角,深怕看见如出一辙的厌倦与不耐。

      旁人也许看出来他的异样,也许没有;好像是有人开玩笑地说这俩人今天怎么没那么腻歪了,也好像没有,以利亚不在乎,他似乎又躺在那张冷硬的牙科椅上,被冷光灯照着,羞愧、难堪导致的可怖窒息感几乎要将他溺毙——然后年轻人忽得被人在走廊上掐住了后脖颈,被一把拽进了教师宿舍。

      “一回来就要被你气死了,小混蛋。”

      五条悟随手锁了门,揉着额角深深地叹气。自家小孩大概是自知理亏,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哪怕脖颈被他攥得有些疼了,也只是下意识讨饶般得将身体往自己掌心里蹭。

      最强还想继续凶他几句,却发觉自己手指一凉,惊得他立马掐起对方的下巴,逼迫年轻人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孩子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牙关咬得死紧,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来,顺着睫毛掉下去,就这么重重砸在他的手上。

      “——!”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把人惹哭了的鸡掰猫毛都炸起来了。

      原来嘴边转了一下午的教训人的话顿时忘到了九霄云外,五条悟手忙脚乱地帮人擦了几把眼泪,随即粗鲁地将人拽进怀里,笨拙而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拍抚着,任由那些眼泪浸透他的肩膀。

      “不要这样对我,求您……我受不了这个,怎样都好,求您不要不理我……”

      那孩子趴在他怀里开始颠三倒四地呜咽,连敬词都冒出来了。最强罕见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他如一只惹祸的猫,耷拉着尾巴蹲在一旁咪咪呜呜地蹭人蹭了半天,眼看自家小孩还是哭得让人心脏都揪成一团干瘪的海绵,他干脆凑过去一遍遍地吻他,舔他,用手掌摩挲那嶙峋的脊背,偏偏平日里逗弄人的、夸张又腻歪的甜言蜜语全部不上不下地梗在喉咙里。

      “绝对没有和你冷战的意思,真的。”他干巴巴地低声解释着,骄傲的最强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控制恋人,虽说他确实很生气,特别是这小混蛋居然还敢试图瞒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或者说哪怕意识到了,也会为了所谓的“利益最大化”选择重蹈覆辙。

      没有立即教训学生只是因为场合不合适,外加免得怒气上涨直接把人当众按着狠狠揍一顿屁股——但匮乏的共情能力导致的迟钝却让他低估了异常物涉及自己的敏感程度。

      “……是我的错。”最强咒术师低下头来,用下巴轻轻蹭着年轻人软软的发丝:“老师保证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绝对不会不理你。”

      表达歉意的话从未如此不假思索,五条悟从小到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混账事做了一堆,偏偏没人敢让他道歉,也少有人能让他真心实意地道歉。高专时期他没少把自己好脾气的挚友气得青筋暴起拂袖而去,事后视事态严重程度而定,一根别别扭扭的雪糕,或者一只被揍得奄奄一息、功能稀有的咒灵,就是高傲的神子试图和好的证明。

      也亏的当时的夏油杰脾气好,现在的邪.教头子回想起自己高专时期的青葱岁月,都不由深切怀疑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把混账挚友打死的。

      异常物总算在另一人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复,只是还在不时可怜兮兮地抽噎。他开始为自己的情绪爆发感到难堪,却又眷恋对方表现出来的慌乱、在意、爱怜与纵容,最终只是揪紧了对方胸口的衣服,借着遮掩悄悄擦眼泪。

      五条悟没有揭穿他,他正忙着给人顺毛,直到把自己怀里的小怪物揉成了湿漉漉、软绵绵、混杂着柔软酸涩气味的一小团。

      “你很坏。”他再次忍不住开始叹气,半开玩笑般地亲昵咬着那点软软的耳朵尖:“明明是自己做坏事,结果简直哭得老师要心疼死了。”

      “……我是不是很烦人?”自家小孩沉默了一会儿,忽得小小声问他。

      最强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毛,随即听着那孩子安静而悲哀地说:“我在试图借助爱的名义操控你,是不是?这是一种……恶心的,愚蠢的、令人厌烦的——”

      “傻话。”年长者皱着眉,试图打断他的自我厌弃,但是对方还是坚持说完了他那套冷酷的理论。

      “……连现在看似忏悔的自白都是如此,我总是使些博取同情的小伎俩,让自己显得好像很可怜,就像永不满足的黑洞,总是渴望得到更多的、更多的——”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被人吻了。那个吻是强硬而仔细的,试图一点点择出那些自异常物喉咙深处细密生长了不知多久的、伤人的小刺。

      年轻人感觉到了一种幻觉般的疼痛,一种尖锐的、满涨的、自骨髓深处漫上来,一点点挤压攥紧他所有器脏与灵魂的疼痛。他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不再动作,等他回过神来,自己正揪着神子的衣领,绝望而迷恋地虔诚舔吻着对方的嘴唇。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我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这一点……但是没有人能操控我,是我选择被你的情绪操控。”那人也纵着他,用气声在他的唇边低语,用手掌摩挲他的脸,温热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可是以利亚,我的宝贝儿,你真的爱我吗?”

      年轻人忽然打了个冷颤。他愣怔地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美得令人心碎的蓝眼睛,悲哀而茫然地想,啊,他那最后的、仅存的秘密终于被他的神灵发现了。

      异常物是只丢了心的怪物,贪婪而胆怯的盗贼,疯狂渴求着一切看起来似乎能够称得上温暖充盈的东西——如一只瘦骨嶙峋的鸦鹊,试图用偷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填补肋骨之间那荒瘠的、空洞的、只剩下恐惧与孤独的的破败巢穴。

      可耻可笑的信徒,卑微而虔诚地跪在被他自顾自奉为一生信仰的神像脚下——神像曾名为“人类”,后来又增添了具体的面容。

      但是恋人之间的爱不曾如此无私磅礴,也不会空茫得令人作呕——你能说光中四散的尘土中足以生长出名为爱意的繁花么?

      那是代表着救赎与希冀的执念,是即将燃尽所有余料的理想,是将死之人最后如超新星般爆发的渴求——比爱还要庞杂可怖,却唯独不是爱。

      神子说得没错,他是不懂爱的,爱是两个平等的、人的灵魂相拥着吸引缠绕——而他只是只卑微的、拙略的、试图模仿人类的小怪物。

      但是好在另一个人也是另一种意义形式上的怪物。

      “为什么要在这次任务中选择死掉?”五条悟平静地问他。

      年轻人下意识张口:“因为这是当时的最优解,不然会浪费……”

      他突然反应过来,呐呐地闭上了嘴,不安地望着他的老师。

      “你看,你连爱你自己都不会……”

      五条悟不再表现出怒意,他吞下了后半句话,只是无奈而爱怜地慢慢抚摸着年轻人有些苍白的脸庞。他看起来似乎又像个犯错的孩子了,露出了一种稚钝、迷茫、惴惴不安的神态。

      “张嘴。”

      最强突兀地如此命令道,年轻人本能听从了指令,对方却是将手指顺着齿关一寸寸按了进去。犬齿,随后是磨牙,直至精准地触及最深处的牙龈软肉,缓缓施力按揉,激起一声湿润隐忍的呜咽。

      “啧,都肿成这样了……长智齿?”敏锐觉察到自家小孩被他按得无声抽气,似是疼得狠了。五条悟冷哼了一声,抽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手上的唾.液。

      “疼多久了?”

      小孩耷拉着眼睛不敢看他,良久才小声告诉他只是这几天有些没睡好之类的废话。

      “宝贝儿,你都长智齿了,怎么还像个害怕看牙医的小孩子?”五条悟好气又好笑地注视着年轻人的发旋,那孩子顿时敏锐觉察到他的态度似乎变得柔和了,劫后余生般的凑过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哼哼唧唧着将脸蹭到他的肩窝里。

      “去拔掉。”他伸手捏住对方的脖颈,狠心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严肃地盯着年轻人那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直把人看得心虚移开视线。

      ……反正总会重新长出来的,那孩子居然还敢嘟嘟囔囔着小声反驳他。五条悟都快被他气笑了:“被狠揍一顿屁股然后由老师拎着你去,还是老老实实让老师陪你去,你自己选。”

      “不许再撒娇了——老师还在和你生气哦,”他阴森森地宣布道:“这事儿没完。”

      那颗顽固、扭曲、被长久放任的智齿沉默生长着,一点点挤坏年轻人其余完好的骨骼……直至某人名为看护,实则看笑话地拎着学生去看了牙医,直至被划开血肉,锯开颌骨,深剜出那颗小得不可思议的小骨头——那颗折磨了异常物数年之久的智齿终究是被拔掉了。

      年轻人麻药劲儿还没过,咬着纱布昏头昏脑地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扶出来,半张脸滑稽肿起,口水混杂着血水狼狈地一个劲儿地往外淌,而他的老师正极为恶劣地举着手机上蹿下跳着给他拍照,夸张的笑声引得其他病患与家属纷纷侧目,还是一旁的护士小姐看不下去,呵斥着让人快扶着患者去输液室打点滴。

      以利亚不想理他,也没力气理他。他迷迷糊糊地被人提溜着靠坐在输液室的软床上,又被人小心而温柔地用手掌护着脑袋,肿起的半边脸被冰袋敷着,完好的另半边脸抵在另一人肩上。

      麻醉的作用在减退,但是尖锐的剧痛尚未彻底出现,就被提早塞了颗止痛药——异常物讶异地发现,止痛药的作用居然会如此迅捷有效。

      消炎止痛的药水一点一滴充盈他的血管,然后他听见他的老师用一种带了点咬牙切齿意味的口吻在他耳边森然道:“以后干坏事之前,就先想想你这颗牙——多拔几次你就长记性了。”

      哪有用这种方法威胁人的……以利亚哭笑不得,这对于T002—1来说大概是世界上最无力的威胁,但不知为何他的鼻子莫名发酸,仿佛浑身被浸泡在融融的、世间仅存的暖意里,与此同时又升腾出了某种更加巨大而无望的悲哀。

      我该用什么来回报这份来自神袛温柔的眷顾呢?小怪物于迷蒙间,想起他的老师曾半开玩笑般的问他,你怎么不会吃醋呢?那时最强咒术师被几个女孩子拦下要联系方式,而异常物当时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恋人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走。事后,对方无奈地掐着他的脸颊,说你可以再任性点,冲我发脾气,警告靠近我的人——直到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所有物。

      而他只是有些害羞的笑,方才那些不理性、不驯服的、令他羞愧难堪却不曾被人发现的陌生酸涩又被他小心地藏在胸口的最深处,陷入了漫长而短暂的冬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番外十六 智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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