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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晴峦萧寺,今古月同 ...

  •   忘川河畔,奈何桥头。

      一黑衣青年正由远及近地信步走来,那青年眉目生得极好,一双俊俏的眼睛不停左右打量,每个路过的孤魂野鬼都要叫他仔细瞧上一瞧。他倒像是个鬼差在拿人,不像是来投胎的鬼了。只是走了这一路,那青年也没寻见想找的人。

      这黑衣青年正是薛洋,待走到桥头,被孟婆拦了去路,于是招呼道:“老太婆,又见面了。”唉,我为什么说又?

      薛洋没再细想,鬼魂的记忆总是缺斤少两,记不完整。就比如,他记得自己一直在找一个白衣道长,却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老太婆,你见没见过一位白衣道人?”

      孟婆并不答话,她佝偻着脊背,定定地递给薛洋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薛洋看着眼前的画面,想起曾经也这样递过汤药的那个人,怀念他温柔地唤“小友”,还耐心地解释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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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缥缈的铃声又出现了,一阵一阵地从天边传来,每当铃声响起,薛洋都会头疼欲裂。

      这次的铃声格外地持久,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在任人搓扁揉圆一般,识海里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一会觉得自己走在黄泉路上,一会又觉得自己躺在义城的棺材里。

      前一刻还是孟婆模样的人,下一刻竟化作了白衣道长的模样。背上背着一柄佩剑和一杆拂尘,面部一条白绫缚着双目,同孟婆的姿势一样,定定地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什么忘川、什么奈何统统消失了,四堵破败的灰墙拔地而起,一顶漏雨的茅草屋顶落在墙头,灰尘和稻草杆簌簌往下掉,而眼前的人竟然毫无察觉。

      薛洋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回到了一具活着的躯壳里,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血液又重新流遍四肢,体温也越来越高,久违的疼痛感从腹部的伤口传来。

      他想起来,这白衣道长叫晓星尘。眼前这情景,仿佛是晓星尘捡到他的第一天。而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在金氏的追杀下,死里逃生。

      “晓星尘”温柔地劝道:“阿洋,你身上有伤,虽然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还需配合汤药,才能尽快痊愈。”

      薛洋以为这是记忆的幻境,但眼前的“晓星尘”,却说着记忆里不曾说过的话。

      他递给薛洋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子,道:“你若是怕苦,我这里有一小袋糖果,喝完药,剥一颗放在嘴里。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捡些柴火回来做饭。”

      “等等!”薛洋抓住了晓星尘的手,又犹豫不知该说些什么。

      晓星尘等了一阵,也没有挣脱,便问道:“你昏迷许多天,应该饿了吧?耐心等一等,捡回柴火才能生火做饭。若是实在着急,我便去买些吃食回来。”

      “别走,你别走。那个小瞎子呢?让她去捡柴火,你陪我说说话。我……我一个人害怕。”薛洋模仿着惊恐的语气,眼睛却一直盯着晓星尘,脸上更是不见一丝惊恐。

      “什么小瞎子?你不是阿洋?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自裁?”他说着,面朝着薛洋,缚住的双目仿佛在看向他。

      薛洋原本以为是晓星尘刚捡到自己的时候,可听他所言,似乎是宋岚来访之后。想到此,薛洋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面前人的颈部,那里果真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你,失忆了?”

      “嗯,忘了许多事。”

      薛洋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欣喜,那叮铃铃的铃声又响了起来,眼前的一切渐渐淡去了。画面再次清晰时,哪还有什么道长,他又哪是什么薛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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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希尔德·金,今年19岁,是美丽国杉矶市华裔。没错,就是那个染了一头金毛,脸上稚气未消,穿着松松垮垮的卫衣,躺在床上的倒霉蛋。如今身受“重伤”,正借住在一名旅美学者租住的屋子里疗伤。

      我认识他差不多一年多了,他说他叫晓尘、字星尘。都2034年了,居然还取表字,简直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但我的师傅兼养父告诉我,那些有表字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传承,不能随意招惹。比如他老人家,虽然是唐人街的扛把子,但是来美丽国之前,也是师承青莲剑派,是光字辈的弟子。后来被逐出师门后,字辈被收了回去。所以,如今他老人家的名字只剩了金善两个字,但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行走江湖的艺名维托·金。看过老电影的,应该都明白这个内涵艺名的潜台词。

      晓星尘也是我在唐人街认识的,他一年前来美丽国交流学习,正好住在我的地盘。刚来时,穿着一身丝质的对襟长衫,带着厚厚的眼镜,拿着手机东找西找,也不怎么有方向感。他彷徨在杉矶市街头的人群里,彷如鹤立鸦群,十分引人注目。我带他找到了地方,他请我进去喝点东西,一来二去的,我们就这么熟稔了。

      他这个人吧,平素正正经经的,无趣得很。但笑点却奇低,很不经逗。我特别喜欢有事没事去逗一逗他,脑子里库存的那点冷笑话,翻来覆去拿来讲,他都能捧场笑上一笑。这么一看,他这个人,也挺好玩。

      他不仅能写一手好字,还深得宋代山水名家李成的精髓,一手皴法出神入化。所以我也曾问他师承何门,他却总是含含糊糊,不愿透露。有时被逼得紧了,还会红了脸,同我生气。但他又从未真的生过我的气,应该说他这个人,从未真的生过气。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他这里养伤,就要从一副叫做《晴峦萧寺图》的北宋名画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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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幅画自从1947年被纳尔逊馆藏,至今已经87年。最近却有消息称,《晴峦萧寺图》将现身杉矶市佳士得拍卖行,一大群华商赶赴杉矶市,都欲一睹名画风采,想要拍回国宝。他们也请动了师从名家的晓星尘为他们验画。我知道这画一定是真的,因为继续在纳尔逊展出的那一幅,正是不才家师亲自临摹做旧的赝品。忘了说了,我师傅金善在青莲剑派没有学到什么高深的道法,倒是学了一手好丹青。这些年,除了称霸唐人街,还顺便做一些“与人方便”的小生意,在业内也颇有名气。

      因为我身法练得不错,平时除了帮老爷子打理一些珠宝娱乐产业外,也兼带着帮老爷子的搬山精英团队做做先锋。不过这个搬,除了搬一些阴司物品,也搬一些阳间货。十多年前的大荧幕上,通常会用惊天魔盗团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我们团队。

      原本将画送去拍卖行,我的任务就结束了。但是,师傅异常喜欢这幅画,想着做一副也是做,做两幅也是做,顺手多做了一副仿品。想等买家请的大师验过画,便叫我再偷偷把真货换回来。

      可惜啊,计划不如变化。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偏偏这个“大师”看完之后,又临时起意,要再检查一遍。就在这个档口,我和“大师”遇上了。

      幸好我早就知道,这个返回检查的“大师”是晓星尘这个高度近视。他离了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我想办法在他进来时打掉了他的眼镜。但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短匕,狠狠捅了我的肚子一刀,还趁机启动了警报装置。一瞬间,我就被十几只无人机捕捉定位。当下只好放弃了调换的任务,立即逃命。

      因为带着伤,后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甩掉那些烦人的苍蝇。当时可能也是昏了头了,逃到唐人街时,光想着不方便直接回家,却没想到下意识又翻进了晓星尘住的房子。所以,等我第二天醒来,看到趴在床边托腮看着我的他时,才会吓得汗毛倒立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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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我挥了挥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他没说话,我有些尴尬,抬着的手又慢慢放下。

      “这是你家啊。”该死,我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也不知道他认出来没有,看他表情,不像是认出我就是昨晚盗画的人。

      于是,敌不动我不动,我也闭嘴不言。

      他看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醒来就好,昨晚高烧不退,着实吓人。你怎么搞成这样?”

      “摆脱几只苍蝇,费了点功夫。”还好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他看上去没有起疑。

      果然,他点点头,没有追问:“那你在这里躲一阵子。昨天佳士得出了点状况,我回来得也晚。当时,你就昏倒在窗边,还好已经简单包扎了肚子上的伤口,否则我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在旁边的药柜里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和一卷绷带,放在托盘里端了过来。这人将东西放在床头,又说道:“昨天瑶的私人医生凯瑞已经给你看过了,这是她开的药。起来把药换了吧。”说着便动手掀开了被子,小心扶我起来。

      这点小伤,原本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自己撕几根布条,随便应付一下了事。但是自从那次受伤躲到他这里以后,一点小伤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天大的事。每次受了伤来找他,总能得到VVVVVIP级的待遇。有时我都想,自己快要被这个人惯坏了,要是离了他,自己恐怕都要不习惯的。

      我见他眼底乌青一片,便问道:“星尘,你昨天不会一晚没睡吧。你脸色好憔悴。”

      他摇摇头,说:“只眯了一会。本来回来的就晚,找凯瑞医生给你看伤,又折腾了大半宿。她说要是你的烧退不下去,要及时找她,我就没敢走开。”

      虽然说着话,手上却一点也没有停,一直在小心仔细地一圈一圈绕着绷带。突然,晓星尘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正好这时双手环过我的腰间,在我后腰处交替换手,是我微微侧首就能够到他耳垂的距离。突然,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绕完并仔细地打好结后,扶着我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问道:“希尔德,你昨天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念着‘别走,别走’。这是做了什么噩梦?是小时候的事情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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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前面什么孟婆,什么薛洋和晓星尘,都是我昨天昏迷的时候做的梦。

      那梦里发生的事情太逼真了,我醒来时都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里时,名叫薛洋,也被一个叫“晓星尘”的人,在肚子上捅了一个窟窿。而且,我还是一个在“晓星尘”自刎的世界线里挂掉以后,又重生到了另外一个“晓星尘”失忆世界线的薛洋。梦里的“晓星尘”,和这个旅美学者,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

      我认真地分析了一遍,并且得出了结论。我认为,这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潜意识里一定十分希望,这个晓星尘对昨晚遇到我的事情,定向失忆。

      不过,我很确定,这不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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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星尘一直对我失去的那段记忆特别感兴趣,总会旁敲侧击地问我一些问题。比如,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水的,怎么来到杉矶市的。

      我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他好多遍,不记得怎么落水的,是养父从海里捞的我,带我来杉矶市的。

      我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又支支吾吾的,不愿意多说。

      谁没有几个秘密呢,我一向十分尊重别人的秘密,从来都是背地里查个明白。但偏偏他的秘密,我只想等他亲口告诉我。

      我看见他眼神里透露着些许失望,也许是他小时候弄丢了什么人,才会对我丢失的儿时记忆这么感兴趣吧。大概正好年龄也能对得上,他今年27岁,我今年19岁,中间差着8年。他也问过我生日,我还给他看过贴身的玉牌,他那时明显吃了一惊。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觉得用干支纪年法记生日的美国人,很有些特别。因为那上面写着我的生辰八字是:乙未癸未己亥乙亥。翻译成公历,就是2015年7月22日亥时。现在想来,可能是和他在意的某人有些共同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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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我还是泄露了一些身份,FBI发现我的身形,和一直通缉在案的顶级DQ团伙其中一人十分相似。佳士得为了以防万一,把拍卖行的安保等级几乎提升到了空军一号的级别,实在不方便下手。我正头疼没法完成师傅的任务呢,就传来了好消息。晓星尘的师傅委托他参与竞拍,而且竞拍成功后,晓星尘很可能要亲自护送《晴峦萧寺图》归国。如果最后是他拍得此画,那路上出点意外,导致拍品丢失就容易多了。

      于是,我把这些情况汇报给师傅后,就开始心安理得地在他家住了下来,美其名曰“养伤”。

      对晓星尘说是养伤,对师傅就托词说是打入敌人内部,所以这段时间师傅也没怎么管我。这猛地闲下来,我也找不到什么别的爱好。所以,我开始致力于眼前最大的爱好——逗晓星尘,他去哪我就跟到哪。

      就好比在大学演讲厅里——

      “星尘,我感觉胃又疼了,要喝你煮的陈皮红豆沙才能好。一定要多放糖!”晓星尘演讲的时候,我会突然捂着肚子站起来。

      “好,等讲座结束,回去给你做。”晓星尘笑着回答,整个人焕发着慈祥的光芒。

      该死,竟然有点好看。

      在教研室里——

      “星尘,别理他们了,连史都没读过,研究什么中国文化啊。”我刚说完,一群“中国通”教授齐刷刷看着我,很是愤懑。

      晓星尘接下来说的,又叫他们十分惭愧:“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们至少态度很好。”

      我知道,晓星尘这是暗讽这帮人虚有其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晓星尘,也会暗暗讽刺别人。

      “噗嗤,嗯嗯,也就态度还行了。”

      晓星尘不知从哪摸出一包大白兔,放到我手里,说道:“还有三十多分钟,你自己玩一会,小心身上的伤。”

      我心想,那点伤老早就好了,看在大白兔的面子上,本大爷再等半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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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晴峦萧寺图》的拍卖时间重新敲定了,就在这周末。

      我缠着晓星尘,要他带我一起去。

      “金老爷子不去吗?”晓星尘很疑惑。

      “师傅他老人家,没这实力啊。”我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国际通用手势,“谁不知道,这些年华人全球搜罗流失文物,无人能出其右。”

      “唉,流失海外,本来就是华国之辱。金老爷子,这是看得通透,哪里是你说的这么俗。”他又笑了,我总搞不懂,我说话难道这么好笑吗?

      他最后还是答应带上我,还特意带我去买了一身黑的西装套装。很快,我就穿上了。这大概会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西装”这种不人性化的衣服吧。

      前面的拍品无聊至极,都是些宝石首饰之类的俗物,我快歪在晓星尘身上睡着了,才等到拍卖师介绍今晚的压轴拍品。

      拍卖师用着高八度的洪亮嗓音介绍道:“马上,就是今晚最后一件,也是最有历史价值的压轴拍品。来自北宋名家李成,李咸熙所作《晴峦萧寺图》。相传李成嗜酒如命,和诗仙李白一样,同为陇西李氏旁支。李成一生痴于山水,所画山水往往烟云万状,神妙得意处众多。《晴峦萧寺图》正是李成晚年所作。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曾于1947年购得一幅,至今馆藏已经87年。而我们这次拍卖这一幅,经过华国众多专家鉴定,确认为李成真迹。本拍品,不设起拍价。现在,欢迎大家自由竞拍。”

      “此画渊源,岂会如此简单。”晓星尘并不急于出价,但是号码牌却被他死死捏在手里,掌心的汗还是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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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纳尔逊换画时,我并没有展开看过画面。那晚盗画时,也没来得及细看。

      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赏原画。

      当我盯着画面上寺院阁楼的檐角时,

      叮铃铃,叮铃铃……

      梦里听到的铃声,又出现在了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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