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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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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琉璃窗格,海朝云指尖刚触到账册烫金封皮,便被盛明兰塞了盏杏仁茶:“嫂嫂先吃盏杏仁茶润润,这账目看着费神呢!”她转身对着盛如兰调侃道:“往日如兰姐姐最烦看这些个账目,非得拖个一时半会,才肯来我这院子,今个倒是转了个性子。”
“我今天心情好,不通你一般计较”盛如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非得说我两句才甘心,你当谁都乐意看账册嘛,这些数目字本就烧眼睛,更何况我们府上的账册可比旁人家多得多,偏得我母亲将这些个账册当成金疙瘩,巴不得我日日都来你这看账册。”
海朝云嘴角微微弯起,却插手盛如兰和盛明兰的拌嘴中,将青瓷莲纹盏放在一旁,打开面前的账册,一边手翻看着账册,一边手拨拉着青玉算盘,直到翻看见“两万亩水田岁入一万五千三百一十两”的字样,忽觉喉头发紧,又看了一眼青玉算盘上的珠子,两边核对无误,她望向已经结束战争的盛明兰,眼中带着些许疑惑,“明兰妹妹,两万亩水田的岁入少说也该有一万七千两,怎么才这么些银钱?”
“汴州河沿岸七千亩、青柳县八千亩、汴州城东有五千亩都是上好的水田,就算全租与农户,岁入少说也有两万两。”盛如兰两手一摊,“谁让我们二伯父心善,旁人家最少收五成租子,我们府中却只收三成租子。”
“如兰姐姐,你少说些胡话。”盛明兰拍了拍盛如兰的肩膀,眼含笑意的望向海朝云,“嫂嫂,你别听如兰姐姐胡说,我们府上将水田租与农户,虽只收三成租子,但这三成租子要么换成银钱,要么每十亩种三亩香糯或香稻当租子。”
“我们这可都是上好的水田!土肥得能攥出油,每年秋收都比寻常水田多三成,去年秋收时,光汴州城东那五千亩就出了一万四千石粳米。”盛如兰嘟喃道:“府中收租拉回来的香糯有三千五百石、香稻有五千七百石,大部分供给了樊楼做吃食,挣了七千一百二十三两,要不然,这两万亩水田岁入得再低些,还不如都种香糯和香稻挣银钱。”最后一句声音虽小,却恰好可以被海朝云听见,顺手一翻,恰好瞧见一页上的朱批写着“亩产二石八斗”,心头猛跳——海家祖田最肥沃处也不过二石。
盛明兰瞪了盛如兰一眼,语气微微上扬道:“按照如兰姐姐的话来说,往后我们也不用点樊楼的吃食,自个在府里做就好,毕竟樊楼的金丝燕窝粥八成用得是我们府上的香稻,何必去樊楼费银钱呢。”
盛如兰不知如何反驳,大步朝海朝云的方向走去,“嫂嫂,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我给你说清楚。”为了尽快揭过这个话题,不让盛明兰继续发挥,她拿着过另一本账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嫂嫂,这是丰国公府封地的账册,每年都是直接拉银钱过来,岁入一万五千至一万七千两,一般是没什么问题。”她又拿了一本账册,“刷刷刷”的快速翻看,直到最后一页停下,“汴州城西郊皇庄三处,南郊两处,专供府中的米粮,岁入一万三千到一万五千两。”动作行云流水,好似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意图。
盛明兰瞧着盛如兰面上一本正经,实则敷衍了事般的行为,大步上前,夺过盛如兰手中的账册放在海朝云面前,笑骂道:“如兰姐姐,瞧你这般猴急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就知道一个劲的翻,嫂嫂都没来得及细看呢。”
海朝云正要翻看一下眼前的账册时,耳边传来盛如兰的声音,“这些个田产、庄子有什么好看的!汴州城里头的五十七间铺子和三间制造坊可比这些金贵得多!”她伸向账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只见盛如兰从众多账册中翻找出来三本册子,“马行街最赚的三间铺子,每间铺子岁入堪比盐庄,少说都有三千多两,上月我去取新打的璎珞圈,见波斯商人排队买琉璃盏,掌柜说一日流水抵得过寻常铺子两个月进项,更有西域胡商砸了三百两现银,就为抢那对琉璃夜光杯!”这三间铺子的岁入都抵得上整个海氏宗族三年的田租。
“我记得这间香料铺子三年前的重阳节单日,光是沉香进项就有三百两,。”盛如兰从三本账册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指尖戳着某行数字,“看!去年光是龙涎香就售出八百三十两,波斯商人拿红宝石抵了半数货款,三个月前寿山伯爵府还在我们铺子里买了二百斤龙涎香!”
“嫂嫂别听如兰姐姐夸大其词,什么堪比盐庄,要不是陛下圣明,官府控制盐价又提高了产量,就这香料铺子岁入三千四百两都不及盐庄岁入的一半。”盛明兰察觉出海朝云的好奇,让翠微取来笔墨纸砚放在海朝云面前,张开纸张,在海朝云疑惑的眼神中涂涂画画了一番,没一会儿便完成了一张简易版的丰国公府田产铺子图。
“先从汴州河码头的仓库说起罢。”盛明兰执起湘妃竹笔杆,点在‘汴州河’三个字上,“嫂嫂瞧这处,原是三间铺子,后来因着靠近汴州河,铺子又大,便被父亲按大小改成了甲、乙、丙三间仓库,租给来往的商贾存放货物。”
“这三间仓库最是省心,管事的都是祖母陪房。”海朝云闻声望去,只见盛如兰已在不远处的桌子旁,手拿玫瑰酥,咬了一口,“甲仓库租放一日五百文,乙仓库租放一日三百文,丙仓库租放一日一百文,三间仓库岁入共计三百到三百二十九两,虽然挣得不多,但也省的人操心。”
“汴州城河码头往前三十里有十二间铺子。”盛明兰的指尖划过汴州城河蜿蜒的曲线,“这些个铺子都租与商贾,铺子租金按大小和位置来分,每间岁入在三百七十到五百两之间,十二间铺子租金岁入四千三百七十两。”
“马行街除了那三间间铺子外,还有十六间铺子租与商贾,铺子租金按大小和位置来分,每间岁入在五百三十到六百二十两之间,十六间铺子租金岁入共计九千三百七十两。”盛如兰吃完了手上的玫瑰酥,又拿了一块,“我们府上以铺子月租和银钱入股城东八间酒楼,占了三成分配红利,最火的‘醉仙楼’日销百坛秋露白,去年光是这间酒楼就岁入三千六百两,再加上余下的酒楼,岁入共计一万四千两到一万五千六百两。”
“城西那三间绸缎庄也是如此,不过当年府中投入的银钱不如酒楼多,其中两间只占了一成半分配红利,余下那间占了两成分配红利,岁入三千四百到三千七百两。”盛明兰葱白指尖点着‘虹桥’二字,“虹桥有三间货栈租与商贾,一间货栈租金岁入一百三十两,一间货栈租金岁入一百九十两,还有一间最大的货栈租金岁入二百三十两。”
“这里的九间铺子最是金贵。”盛明兰指尖从‘虹桥’二字上移开后,又戳着‘朱雀大街’四个字,腕间缠着金丝蜜蜡珠串,珠子磕在青瓷砚台上叮咚作响:“一间书肆岁入一千到一千两百两,一间瓷器铺子岁入一千六百至一千九百两,一间胭脂铺子岁入一千一百二十至一千三百两,余下六间铺子租与商贾,铺子租金按大小和位置来分,每间岁入在六百五十到七百五十两之间,六间铺子租金岁入共计四千三百二十七两。”
海朝云有些呆愣时,耳边传来盛明兰的声音,“府中这些田产铺子岁入至少六万五千两,再加上那些个皇庄和封地岁入,少说岁入九万三千七百两。”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少说岁入九万三千七百两’,喉头滑动,忍不住想道:“只要五年就能买下海家祖宅那条街的所有商铺。”
“这还没算上松烟墨坊、竹纸坊、琉璃坊的岁入。”盛如兰吃了五块玫瑰酥,喉咙有些干,端起一盏杏仁茶,抿了一口,手握青瓷莲纹盏,“就拿琉璃坊来说,去年烧出对半人高的孔雀蓝釉瓶,宫里赏了二百两金锭呢!”她神情颇为骄傲的压低声音道:“明兰妹妹把残次品都熔了,给我们打了批琉璃棋子,将最好的挑出来后,余下的放在瓷器铺子卖,嫂嫂,你道最后怎么样?波斯商人竟愿出五十两银子买一副!光是这批琉璃棋子就挣了三千六百五十两。”
“松烟墨坊岁入四千三百五十到四千五百两、竹纸坊四千二百三十到四千三百两、琉璃坊的岁入五千三百二十到五千七百两,共计岁入至少一万四千两。”盛明兰话音刚落,盛如兰接上话题,“松烟墨坊汴河支流畔设水碓十座,岁产‘青云墨’三千斤,竹纸坊隐在城南山坳中,特供洒金宣,琉璃坊位于汴州城西三十里青窑镇,专烧制琉璃、瓷器材质的用具摆件。”
“这三个坊烧制出来的青云墨、洒金宣、摆件都是挑出的最好送入府上,余下的放到书肆和瓷器铺子中卖,若是琉璃坊烧制出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便会送到宫中,去年送去二十件琉璃、瓷器摆件,光是赏银就抵了半年开支,前两个月还烧出批雨过天青色酒具,官家赏了西域使臣十二套,倒替我们扬了名,往后琉璃坊岁入只会更高。”盛如兰满脸肉疼的表情,“二伯父定了规矩,作坊盈利三成分给匠人——就为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琉璃匠都跑来投奔呢。”她倒是长了记性,没在盛明兰面前说什么本来可以挣更多银钱之类的话。
海朝云强自镇定,目光扫过盛明兰画的那张简易版的丰国公府田产铺子图,纸上标记着大多数汴州城有名的地方,透过这张纸好似能看见那两万亩水田分别连成三个翡翠带,十二间铺面沿着汴州城河排成珠链,更有城郊三座皇庄如金印般压在田产铺子图边角。
海朝云面上不语,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府中岁入,手也不知何时放在了青玉算盘上,“府中岁入少说十万七千两”盛明兰好似说出她心中所想般,内心由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有些麻木,偏又听见盛如兰嘟喃道:“还有个花圃没有算进去呢。”
“那个花圃是父亲为了专供府中的花而买下的,余下的才卖出去,岁入一千三百两是给祖母的体己钱,不计入府中账目。”盛明兰面带微笑的向海朝云解释道:“父亲说将来这个花圃虽不能分,但岁入会计入丰国公府账目。”
海朝云捏着青玉算盘的手指微微发僵,面前翻开的账册泛着幽光,上面好似出现了‘丰国公府岁入十万七千两’,这十一个字刺得她眼疼,恍惚间竟把‘十万七千两’看成‘十万七千斤’,不由得在心中暗道:“这哪里是银钱,分明是能压死人的金山。”
“如兰姐姐,府上给姑娘们置办的两间嫁妆铺子,婶婶一早就瞧中了东水门那间铺子,前年好不容易等到旁边那间铺子东家想卖,磨破了嘴皮子才花七千三百两买下,就待你嫁人后,将两间铺子改成胭脂铺子。”盛明兰来到盛如兰面前,用帕子擦了擦盛如兰油亮亮的指尖,好似哄小孩般道:“父亲说汴州城的贵眷们每年脂粉钱能养活半个户部,到时候挣得的银钱,你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你就逗我玩。”盛如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叉腰以弥补底气不足,“我们府上那间胭脂铺子最挣钱的时候也不过岁入一千三百两,虽然铺子小,但在好的地段,东水门可不比朱雀大街,铺子再怎么大,也不能一下子挣一万两。”
盛明兰‘噗嗤’一声,没忍住笑道:“胭脂铺子岁入一万两,如兰姐姐,你要开多大的胭脂铺子!莫不是想做皇家的生意。”她眼含笑意,忽压低声音,“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是有些累,不知道如兰姐姐受不受得住这份辛苦。”
窗外雀儿啁啾,却压不住盛如兰脆生生的嗓门:“盛明兰,不要开我的玩笑!”好在没等她说什么,盛明兰便上来搂着她的胳膊,给她戴高帽的哄道:“如兰姐姐向来大气,从不因着些口角真生我的气。”别说,这一套对盛如兰向来是百试百灵,没一会儿就气消了。
“那铺子位置虽比不上朱雀大街,但在汴州城算得上是好地方,认真打理下,岁入三四千是没问题的。”盛明兰无意间捕捉到海朝云疑惑的眼神,刚哄好盛如兰,便善解人意的率先开口解答:“嫂嫂,我说的那两间铺子不属于府中,准确来说是府中给姑娘们置办的嫁妆。”
盛明兰娓娓道来:“府中岁入每年都有余下银钱,按照早年父亲与母亲商定的规矩,每年余下的银钱取十分之三作为府中姑娘哥儿的嫁娶银钱,这笔银钱是不能用于其他地方,由专门的账册打理,后来祖母与父亲说府中按规矩要给姑娘们出一百亩水田和一间铺子作为嫁妆,汴州城的田产铺子都金贵,好的铺子更是可遇不可求,与其在姑娘婚前匆匆忙忙花大笔银钱买个地段不好的铺子,不如提前准备,若是遇见好的铺子,可以用这笔银钱买下作为姑娘们的嫁妆,这些铺子的岁入也是记成入府中嫁妆银钱的账册。”
“府中账目上能动的现银有七十二万三千一百五十一两,嫁妆银钱二十九万零一百三十一两,嫁妆铺子两间,嫁妆水田四百亩,库房现银六十五万两被换成金子和嫁妆银钱一起放在库房地下一层,祖母将库房地下一层的钥匙交还给了父亲,年底搬银钱时才会找父亲要钥匙,库房里还有七万三千一百五十一两银子。”盛明兰接过盛如兰递来的青瓷莲纹盏,抿了一口,润润喉,又将青瓷莲纹盏交回到盛如兰手中,“库房除去地下一层的钥匙外,其他的钥匙都在祖母那,一般是要清点库房或是取东西时才会找祖母要的钥匙。”
海朝云忽觉掌心发潮,原以为丰国公府田产铺子多,府中开销怕是会奢靡,没成想还有这么多现银,可见盛老太太和盛瑾都不喜欢太过铺张浪费。偏得她刚想开口继续问时,盛如兰突然上前搂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嫂嫂,你还没看过府中库房呢?想不想看看呢?那可比账册好看得多,还比你们院中那个小库房大的多。”没等海朝云开口,她又望向盛明兰,眼中好似带着些许光芒,“明兰妹妹,我记得钥匙应该还在你这,账本有什么趣儿!我们现下带嫂嫂去瞧瞧真家伙,明天再将钥匙还给祖母。”
“嫂嫂我们走吧。”盛如兰没等盛明兰回答,就一个劲的拉着海朝云往外走,海朝云的力气不如她,故而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出了门,而盛明兰无奈的笑了笑,转头让翠微拿了库房钥匙,便带着翠微和小桃跟上了她们。
盛如兰拽着海朝云走出盛明兰的院子没一会儿,便瞧见了跟上来的盛明兰、翠微、小桃三人,又笑嘻嘻的松开了挽着海朝云胳膊的手,转而搂上了盛明兰的胳膊,路上恰见小厮抬着新摘的蜜桃经过时,还乐呵呵道:“今个蜜桃长得真不错。”
海朝云随盛明兰和盛如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一处院子,门口有两个小厮向她们行礼,盛明兰与他们交谈了几句,又婉拒了他们跟随后,便带她们一脚迈进了大门,当然,库房不能带太多人进去,盛如兰带了喜鹊,海朝云处于谨慎,将贴身丫鬟留下,独自一人和她们进去,只见盛明兰指着倒座房,“府中的粮食大多都在里头,汴州城南郊外的两处皇庄前几日才送来新米和三箱苹果,这些苹果都用蜂蜡裹着能存到腊月,对了,还有两箱金丝燕窝。”她声音平缓且有力道:“粮库主要有香稻、香糯、粳米等粮食,其次是黄豆、赤豆、粟米等豆子和杂粮,还有些笋干、菌菇,干枣等可长期保存的蔬菜果子。”话音刚落,只见盛如兰站在垂花门前,迫不及待道:“明兰妹妹,那有什么好说的,快开库门,等到了里头,你再慢慢讲嫂嫂听。”
翠微在盛明兰的示意下打开了大门,海朝云一进门就瞧见了院里的一口大井,而走在前头的盛如兰指着西厢房道:“西厢房主要放置绢、棉布、毛色一般的狐皮、不同颜色的兔皮、麻纱、苎麻布等料子,其次是盘、碗、壶、盏、盏托、杯、罐等用具,一部分出自府中琉璃坊,还有纸和墨锭。”
翠微随着盛如兰的话打开了西厢房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架子,上面放在数不清的青瓷盏和青花缠枝莲纹碗,前头其中一排架子上堆放着孔雀蓝釉瓶,盛如兰指着里头道:“去年宫中采买了一百件孔雀蓝釉瓶和二百三十件雨过天青釉瓶,青花缠枝莲纹碗供大相国寺法会……”她说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琉璃坊这些个受欢迎的物品都会送些到府上,其中的琉璃盏更为难得,那盏身是用透光瓷烧制而成的,前日永昌伯爵夫人还问我,琉璃坊接不接私单呢!”
“嫂嫂,东厢房与西厢房放置的物件大多一样,价值却是天差地别。”盛明兰领着海朝云进了翠微刚打开的东厢房,手指着西墙,那整排朱漆描金立柜看得海朝云眼晕,翠微拉开第三扇柜门,五十匹流光溢的料子齐齐整整摆放在里头,“绛色织金缎十匹、雨过天青软烟罗十匹、杏子红蜀锦十匹……绣岳坊每年供的五十匹料子都在这儿。”翠微搬来梯子,打开最上层的柜子,她又指着里头微微泛黄的蜀锦,“这七匹是往年余下的,祖母说留着赏人。”
盛如兰小跑到第四扇柜门前,伸手拉开柜门,且精准无误的扯出一匹雨过天青色锦缎,“这花样是宫里流出来的,去年荣贵妃生辰宴上,平宁郡主为得这么一匹,愿意出五十两银钱。”
海朝云瞧着那匹雨过天青色锦缎上,银线绣的流云纹竟是按《千里江山图》走势勾连,这般工艺怕是绣岳坊的镇店之宝,突然,她好似瞧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般,呆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瞅了几眼,当即确定了里头那匹是月白色暗纹绫,想起母亲为得一匹这样的料子,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而府中库房里竟堆着二十余匹。
“嫂嫂你瞧瞧这个。”盛如兰顺手拉开第五扇柜门,波斯绒毯流水般泻出来,“这可是漕运码头抢都抢不到的货,一匹要一百两金子,祖母都没舍得,二伯父眉头都没皱一下,自掏腰包买了七十五匹这样的毯子,三十匹入了库房、二十匹给了祖母二十匹、我和明兰妹妹个得了五匹,二伯父自留十五匹。”海朝云上前摸了摸绒毯的边缘,手感颇好且暖和,又瞧了瞧边缘的金线,忽觉得贵有贵的道理。
“那上头的柜子里的东西才最好的。”盛如兰抬手指向第一扇柜门上头的柜子,“二伯父去年寻了五匹缂丝放在里头,一寸缂丝一寸金,每匹堪比一间铺子的价钱。”翠微将梯子挪到第一扇柜门前,爬上去,打开最上层的柜子,取出一匹缂丝,递给盛如兰,盛如兰又递给了海朝云,她摸了摸手中的这匹缂丝,清楚的记得三年前皇后六十大寿,海家献上的百鸟朝凤缂丝屏风用了三十个绣娘,而眼前这匹未裁剪的料子,金线密度竟比御赐之物还要细密三分,缂丝上是喜鹊登梅纹样或喜相逢纹样,就算放到现在都还是时兴的样式。
海朝云瞧着这一墙的珍贵布料,神情略显呆愣时,“这是松烟墨坊的顶尖货。”她闻声望去,只见盛如兰不知何时捧来了一青瓷罐,当盛如兰揭开时幽香扑鼻,墨锭断面泛着紫玉光泽,竟比海家书院珍藏的李廷圭墨还要细腻,她一眼望去,便瞧见了中间一排樟木架上,五行最上面三行堆着一个个盒子或小箱子,第一行的盒子上标记着各种毛笔的名称,第二行摆的盒子里装着各种砚台,第三行的小箱子上则是澄心堂纸等名贵纸张,地下两行放着一个个青瓷罐,上面贴着「松烟墨」的洒金笺。
盛明兰顺着海朝云的目光望向那排樟木架,“松烟墨坊、竹纸坊、琉璃坊每半年送来的文房四宝都挑最好的放在东厢房,余下的放西厢房。”她上前指了指其中一个小箱子,“这箱纸加了木樨花汁,是专给女眷们抄经用的,先前让嫂嫂抄经书时有的就是这种纸。”她一边指着不同小箱子,一边道:“宫里赏的澄心堂纸、薛涛笺,还有竹纸坊造的洒金宣,祖母吩咐每年重阳要给各房哥儿们送三刀。”
海朝云随着盛如兰和盛明兰绕过堆满各种盒子小箱子的樟木架,忽然她们顿住脚步,只见一排樟木架上放满了鎏金箱,除了两个外都是未开封的鎏金箱,盛如兰蹦跳着掀开其中一个已开封鎏金箱,竟是整箱的银锞子,个个铸成海棠花样,银光里掺着淡淡青灰,“这些银锞子一两,共计三千一百五十一个,这些金锞子也是一两一个,共计三千五百个,还有三万五千两在其余的箱子里。”她一边说,一边掀开另一个鎏金箱,里头竟是金元宝样式的金锞子。“这些都是为了府中逢年过节亲朋好友往来时随手送给姑娘哥儿打出来的,也是预备年节打赏的银钱,前几年我也收了不少,去年全送去珠翠楼熔了一斤半,打了对金镯子。”
海朝云知道这七万三千一百五十一两就是盛明兰口中库房存放的银钱,盛明兰开始细细给她介绍起东厢房中其他物品,偏得盛如兰没什么好耐性,才不到半个时辰,出言打断:“哎呀你们太磨蹭!就这些个东西有什么好说的。”她突然拽起海朝云往外走,“嫂嫂,我们去看正房,那个库房里有更好玩的!”
盛明兰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好似纵容一般,“如兰姐姐当心台阶,莫要连累嫂嫂一同摔跤。”盛如兰回了一声,“我知道。”她便让翠蝉去打开正房大门,留下小桃将东厢房收拾一番再过来,翠微在盛如兰热情似火的目光中掏出三把钥匙才打开头道锁,铁链哗啦声将屋檐上的燕子惊得四散飞去。
金丝楠木门轴吱呀作响,海朝云迈进库房的刹那,险些被满室珠光晃了眼睛,往后退了半步,手扶着门框,才缓了过来,此时的日光正透过五彩琉璃窗,在库房深处割裂出光怪陆离的影。
“嫂嫂发什么呆?”盛如兰拽着海朝云往库房东墙走去,“真正的好东西在这儿呢!”她随着盛如兰停下脚步,一眼望去,整面东墙垒着酸枝木多宝阁,“嫂嫂,这里一共是七十二个格间,按《千字文》中‘天地玄黄’排序,光是‘地字叁号’格里就摞着十二个螺钿匣。”她打开‘地字叁号’格子,随手抽出一个螺钿匣掀开,整套累丝嵌红宝头面在日光下淌出血色,金丝牡丹花心缀着的东珠足有拇指大。
“这是珠翠楼今春新制的。”盛如兰的手指划过匣内锦缎,“按契约,这副头面原价一千五百两,府中以八成价购入。”她指了指‘地字柒号’格子,“那里头有排的翡翠禁步,是二伯母在世前购置的,玉质极佳,如今这般好的翡翠难得!明兰妹妹和我去年得的那对玉兔捣药佩,便是从这里挑的料子。”
“嫂嫂,天字是用来放珍珠宝石的格子。”盛明兰打开‘天字叁号’的格子,海朝云瞧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被里头的鸽血红宝石晃得眯起眼,竟占了半个格子之多,“从壹到拾貳分别放置孔雀蓝、祖母绿、鸽血红等各色宝石,拾叁到拾伍分别是白玉、青玉、和田玉,拾陆到拾捌分别是南洋珍珠、东珠、南洋金珠。”
“官家三年前赏了府中七斛东珠,送了一斛去珠翠楼打了对金镶玉嵌珠宝手镯和一支金镶珠宝蝴蝶簪,后又打了一副东珠璎珞,余下三斛两斗。”盛明兰打开‘天字拾捌号’的格子,“这是母亲还在世时,官家赏的二十斛南洋金珠,‘地字拾貳号’的那套累丝头面就是用这个打出来的,余下九斛三斗。”
“哥哥先前托人送回了许多和田玉料,祖母挑出了一些充了公中。”盛明兰宛如炫耀宝贝般,抬手指了指中间一排紫檀木架,“正房分为两层,上下共放置了三十六个紫檀木架,还是按《千字文》中‘天地玄黄’排序,每个架前悬着鎏金云纹木牌——‘玄字叁号’的架子上摆着三个小箱子,一个装着哥哥在漠北战事时缴获的十二柄错金弯刀,另两个共装着三十把镶宝石弯刀,刀鞘上突厥狼头图腾的眼睛竟是用前朝特供皇室的夜光琉璃镶嵌。”
“轩堂兄信上说要熔了给我们打项圈,不过,祖母瞧着这些个弯刀寒光凛凛,十分锋利,熔了怪可惜的,就充了公中,自掏腰包给我们两人在珠翠楼打了副实打实的赤金项圈。”盛如兰此时已将搬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刀柄上的红宝石比海朝云嫁妆里的还大一圈,她神情十分俏皮,掀开身旁蒙尘的锦缎,露出个半人高的青玉雕花缸,底下还垫着突厥贡毯金线密织,她拍了拍盖子,“嫂嫂猜这里头是什么?”不待回答便揭了盖子——满满一缸小拇指头般大小的珍珠,珠宝的光芒刺得海朝云眯起眼。“这些都是轩堂兄从突厥库房中缴获而来的战利品。”她又指了指头顶上的一个鎏金鸟笼,“上头这个鎏金鸟笼也是轩堂兄的战利品。”
海朝云仰头望去,惊见梁间悬着整排琉璃笼,唯一个鎏金鸟笼在整排琉璃笼中间十分突出,这个鎏金鸟笼中镶着的鸽血红宝石与她嫁妆里最珍贵的耳坠相映成辉,笼底金丝编就的食槽里,竟还散落着未收拾的南海珍珠。偏得盛如兰笑道:“这是制造坊试烧的琉璃笼,里头搁着上月码头新到的胡椒,二伯父说挂在库里防鼠蚁。”
“祖母去年让小厮们将‘玄字壹号’到‘玄字伍号’整理出来放置哥哥送回来的部分战利品。”盛明兰顺着海朝云的目光望见西墙整排楠木橱,出声解惑道:“那十六扇楠木橱列着前朝孤本和古画,爹爹花了十二年才将这些个楠木橱装满了。”
“宥阳老家和各府送的年礼都分门别类整理好后‘黄字壹号’到‘黄字柒号’那七个紫檀木架中,去年宥阳老家大房送了个翡翠观音到府上,祖母瞧着珍贵便充入公中,放在了‘地字伍号’紫檀木架上第二行。”盛如兰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道:“那个翡翠观音足有半人高。”
“这里放置着‘玄字’和‘黄字’号的紫檀木架,二楼则是放置着‘天字’和‘地字’号的紫檀木架,‘天字’号主要放置御赐的珍品,去年得了御赐缂丝屏风四面、二十颗龙眼大的南海贡珠、玉净瓶一对、错金铜麒麟一对、汝窑笔洗一对、一对翡翠玉壶春瓶、一对翡翠麒麟。”盛明兰回忆道:“这‘地字’号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地字壹号’有尊白玉观音,那是母亲在世时花大价钱从一户人家手中收来的,还有十二扇紫檀屏风、六曲琉璃屏风、天青釉莲花尊、秘色瓷八棱瓶、霁蓝釉梅瓶等。”盛明兰突然轻笑:“不知道嫂嫂见没见过如兰姐姐房中修复的定窑白瓷,那是她第一次进库房时不小心摔的,气得婶婶当即追着她训斥了半天,后来还将修复好的定窑白瓷放在如兰姐姐房中,日日警醒她小心行事,莫要太过冒失。”
海朝云极少去盛如兰的屋子,自是没见过的那用金漆修补缺口处的定窑白瓷,忽然盛如兰的声音传来,“哼,母亲真是少见多怪,库房里的定窑白瓷有好几百件,况且我也不是有意的,谁知道会一时手滑!”她低声嘟喃道:“满汴州城有几家库房像我们府上这般大,谁见了不得惊叹几下。”
“库房里的物件都登记在册,上头有图画可看,改日我找祖母拿出来给嫂嫂细细看,西耳房靠墙处都放着整排青玉罐盛着白檀香、乳香、龙涎香、沉水香、甘松香、胡椒等各色香料。”盛明兰话音刚落,盛如兰便抢着补充:“炖肉时加点胡椒,别有一番滋味,嫂嫂若是想尝鲜,可以让厨房取些炖羊肉最香。”她生怕海朝云认为自个馋肉,又找补道:“嫂嫂不知,西耳房最显眼处还摆着个半人高的琉璃瓶,里头浸泡的块大如盆栽的龙涎香。”
“东耳房除去自个酿制的菊花酒和桃花醉外,还有采买了不少竹叶青、女儿红、桂花酿等美酒。”盛明兰突然‘噗嗤’一声,笑道:“父亲前年用六千石粳米换的五十坛西域葡萄酒,还有三十多坛在里头放着呢。”她忽然压低声音,“这也是地下一层的入口所在。”
日光斜照在琉璃窗上,将满室珍宝镀了层金边,海朝云恍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竟比窗外雀儿扑翅声还急,她好似无主的游魂般随着盛明兰和盛如兰的步伐走动,待到午膳时,方才意犹未尽的离去。
海朝云用膳时心不在焉,脑海中浮现出‘地字貳号’格子里的那对累丝鸾鸟步摇,凤尾缀着的珍珠颗颗浑圆,分明是御贡的南珠,还有那匣底压着的契书,蝇头小楷写着‘若金料不足,当以西域金砂抵补’,难怪珠翠楼掌柜对盛家人如此殷勤,是生怕盛家这个大客户跑了。
海朝云出身清贵海家,母亲从小教导她管家理事,又曾打理过海家的田产铺子,自认为家中产业与世家大族相差无几,原以为丰国公府的家底再怎么丰厚也不会与海家相差太远,却不知丰国公府的田产铺子如此之多,几乎遍布全城各个好地段,也明白了为什么婆母王若弗先前对她念叨了句“丰国公府的地缝都镶着金边”的话——这公中库房随便摔件器物,竟比她压箱底的嫁妆还要贵重三分。
海朝云内心虽然激动,但也知道分寸,况且盛长柏早已给她打了个底“如今丰国公府的一切,皆是二伯父一手打拼出来的,与我们三房,乃至整个盛家毫不相干,二伯父与安哥儿关系亲近,将来也会给安哥儿分些银钱,至于我们三房得了祖父留下来的全部家产,本就占了天大的便宜,万不可再起什么其他心思。”就连王若弗在确定她管家当天,便将她叫来敲打了一番,“母亲让你替如儿帮衬明姐儿打理府中事务,那你就好好办事,莫要起旁的心思,府中再富裕,也与我们三房无关,二哥哥愿意给我们三房小辈们出一份嫁妆聘礼,已是念着血脉之情,旁的你就别想了。”之类的话,说实在的王若弗如今是真心实意的想让盛老太太长命百岁,只要盛老太太还在,她们三房就能继续待在丰国公府,靠着盛瑾这棵参天大树乘凉。
盛明兰早已瞧出海朝云内心的震惊,又看了一眼外头,想着今个海朝云怕是也没什么心思算账,再加上屋内那堆账册一时半会也算不完,便提议明日在继续,盛如兰当即附和好,海朝云也顺着这个台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