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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 1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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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海家,海夫人院中,海朝云捏着帕子给海夫人捶腿,只见海夫人将桌上正冒着热气的青瓷茶盏推至她跟前:“云儿,你用不着这般劳累,歇息一下,明日我同你父亲一起赴任,短时间内,我们母女二人很难再见一面,你与我说说话,也好让我放心些。”
海夫人将海朝云拉起,坐在自个身旁,轻声道:“云儿,你前几日才回门,今个又回娘家,姑爷没说什么?你公公婆婆没立什么规矩为难你吧?”
“母亲,我今个出门是得了祖母的同意,谁都不会说什么。”海朝云拍了拍海夫人的手,“盛家两房一同住在丰国公府,虽然掌管府中中馈的是如兰妹妹和明兰妹妹,但当家做主的仍是盛老夫人。”
“公公婆婆这些日子瞧着不难相与。”海朝云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脸上浮现一抹羞红,“官人当初也说了我们夫妇一体,各司其职,方能后院安稳,他替不了我生育,我也不必替他承担前程的重担。”
“瞧着你如今的模样,姑爷很是合你心意,也不枉我与你父亲寻摸了这么久才定下,姑爷人好,你就多顾着些他。”海夫人眉眼弯成两道月牙,用手点了点海朝云的脸蛋“就是不知道盛家其他人对你如何?”话语中夹杂着些许忧心。
海朝云捧起青瓷茶盏,暖了暖手,原先回门时,海夫人并未询问盛家人的情况,毕竟才不足三日时间,她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没法子在三日内彻底了解盛家人的情况,问也是白问,为了安海夫人的心,便将这些日子在盛家的见闻细细道来“二伯父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那日晨省时他穿着霜色云纹直裰,束着玉带,倒比画上的文曲星还俊三分。明兰妹妹虽是过继,但父女俩眉眼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执笔的姿势都分毫不差,若不知过继一事,任谁也看不出他们不是亲父女,这父女两人真像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害得我差点忘了行礼问安。”
海夫人扑哧笑了:“你爹曾说过若不是盛国公不爱出门,满汴州城的姑娘、大娘子都得堵着街看个够,连官家都夸‘盛卿姿仪当为百官表率’,能不像画中走出来的嘛,都说盛国公最疼这个过继的女儿,可当真?”
“何止是疼,简直捧在手心里。”海朝云想起昨日在花园撞见的场景,“昨天下着细雨,二伯父散朝回来官服都没换,就撑着伞看明兰妹妹在亭子里调香。明兰妹妹要起身行礼,他反把女儿按回座上说‘仔细淋着’,自己倒淋湿半边袖子。”
海朝云将青瓷茶盏轻轻搁在桌面上,忽然压低声音:“母亲,外头曾流传过明兰妹妹是因着长相与二伯母十分相似,才被过继到盛家二房的传闻,我原是不信这些,可那日在祠堂瞧着二伯母的画像,怕是亲生的女儿,也不一定有这般相似的长相。”
“盛国公夫妇感情深厚,当初盛国公夫人去世不足两个月,便有不少人家上门说亲,偏得盛国公痴情,愣是从陛下那求了墨宝,断了这些个人家的念想,为着相似的样貌过继韶德郡主也不足为奇。”海夫人神情严肃的看着海朝云,“莫要轻视了韶德郡主,或许盛国公最初是因着与盛国公夫人相似的外貌对她疼爱有加,可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将她当成自个嫡亲女儿,想想端淑县主与盛国公之间的兄妹之情,是不是亲生的,在盛国公这里并不重要,相处融洽才是真。”
“母亲,我哪敢轻视韶德郡主呢,盛家二房才是府中正儿八经的主子。”海朝云摸了摸青瓷茶盏的边缘,嘴角带着些许淡笑“说起来还真是巧,韶德郡主一母同胞的长安弟弟与盛国公的外貌也很相似。”
“过继给盛家大房的盛长安如何?我听说才九岁?”海夫人眼中带着些许好奇,手拿团扇轻摇,“听说同贤王性子相似,不知是否真如传言般,也是个早慧的?”
“母亲,长安弟弟早不早慧,我倒是瞧不出来,可他的性子是真的好,九岁的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海朝云眼睛亮起来,“我成婚第二日曾瞧见长栋弟弟把墨汁泼在他新做的宝蓝缂丝褙子上,他倒先哄着长栋弟弟说‘这墨梅纹更风雅’。祖母两日前查功课时,他因写错个字被罚抄三十遍,夜里还打着灯笼教长栋弟弟认《三字经》。”
“慢点说,瞧你这般激动。”海夫人伸手替海朝云扶正鬓边的金累丝步摇,眼中带着些许宠溺,“我听说盛国公十分重视盛家大房唯一的子嗣,除去顾家两兄弟与贤王外,也就他得了盛国公亲自教导读书习字?”
“可不是!二伯父书房里摞着半人高的澄心堂纸,全是长安弟弟临的颜体字。今个晨起时,长安弟弟还带着长栋弟弟描红,不过,他自己临的是二伯父亲笔写的颜体字帖。”海朝云想起那孩子握笔时绷紧的嘴角,“说来也稀奇,长栋弟弟与自家亲哥哥亲姐姐们没多少亲近,偏得了明兰妹妹和长安弟弟的疼爱,前日瞧见长栋的虎头鞋十分精致,尤其是上头的珠子,圆润有光泽,听说是明兰妹妹将宫里赏赐的走盘珠拆了,缝制了这双虎头鞋防病气。”
海朝云嘴角微微弯起:“五妹妹盛如兰最是活泼,前几日非要拿长栋的布老虎,偏得长安弟弟就在一旁,他不急不恼,张口就背‘女子四德,首在柔顺’,倒把如兰妹妹说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明兰妹妹解围,把自己的荷包给了长栋弟弟玩。”
海夫人让丫鬟给海朝云续了盏茶,从碟子里取出一块玫瑰酥递给海朝云,温声细语道:“瞧你说的,你家这位栋哥儿定是有什么讨人喜欢之处,要不然,韶德郡主和盛长安也不会这般疼他。”
“母亲说得是,长栋弟弟乖巧懂事,又像个玉雪团子,也难怪明兰妹妹和长安弟弟喜欢。”海朝云眉眼弯弯,咬了一口玫瑰酥,忽然压低声音:“比起三弟弟长枫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那日我送他端砚时,袖口竟露出半截戒尺印子。后来听房妈妈说,公爹书房供着根三指宽的乌木戒尺,专治他这浪荡性子。不过您别说,他背起《文心雕龙》倒是滚瓜烂熟。”
海朝云将手中的玫瑰酥吃完,用手帕擦拭双手,目光柔和且坚定的看着海夫人:“母亲尽管放宽心,盛老夫人是丰国公府后宅最大的女主人,看似严厉,实着心肠最软,女儿只要不犯错,她老人家不会任由女儿受欺负,况且盛家众人都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女儿也有本事处理好这些事情。”
日头西斜时,林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叮嘱:“我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也知盛家和睦不是装来充面子,可到底盛家到底是高门大户,规矩虽不多,但也严。你且记着,温良恭俭不是做给人看的,要像练字般,笔笔都落在实处。”
海朝云坐着马车回到丰国公府,掀帘望着盛府朱红大门,忽见廊下闪过宝蓝色衣角——定是长安又背着长栋在摘桂花了。暮色里飘来孩童的笑声,混着隐约墨香,倒比那日的合卺酒还醉人。
海朝云从未想过父母离开汴州城赴任不过三日,婆婆便添了诸多规矩:寅时三刻要收露水烹茶、卯时三刻奉茶请安、辰时正刻需用松烟墨抄《女诫》等,连她鬓边珠花偏了半寸都要说“海家女儿不知仪态”。可婆婆调教媳妇,自古就是常事,她哪敢不从,就这样硬生生撑了半个月,无论是盛如兰,还是盛长柏瞧着都于心不忍,盛长柏除了拒绝王若弗塞妾侍的要求外,旁的是真帮不上一点忙,而盛如兰劝说几次无果,便跑到盛明兰的院子中,眼不见心为静,只见她抓着把金丝蜜枣歪在榻上,石榴红裙裾扫落了半边锦垫。
盛明兰端坐在嵌螺钿绣墩上,正对着外头射入屋内的日光穿针,听到盛如兰第五次叹气,终于搁下绣绷:“如兰姐姐,你的枣核都要把青砖砸出坑了。”
“你是不知!”盛如兰猛坐起身,鎏金步摇勾住了纱帐,“昨儿母亲让大嫂顶着三本《女则》跪抄,说是练腕力。我去送玫瑰露时瞧见,大嫂的手腕子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她扯过明兰绣到一半的并蒂莲帕子擦手,金线缠在指间乱作一团。
盛明兰将缠坏的绣线一根根理顺,月白袖口露出半截青玉镯,轻声细语道:“如兰姐姐不是说最瞧不上嫂嫂这般人,要看嫂嫂的笑话嘛,如今怎么反倒是心疼起嫂嫂来了。”
盛如兰瞪了盛明兰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恐惧道:“我是想看她笑话,可母亲做的有些过分,嫂嫂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满满当当,母亲还要求嫂嫂辰时正刻用松烟墨抄《女诫》,且抄写字体不能是簪花小楷,说是不够恭谨。”
“婶婶近日可还犯头疼?我那儿有新得的龙脑香。”盛明兰将线头藏进针脚,蝶翅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前日长安弟弟还说,祖母库里的老参该换新匣子装了。”
盛如兰急得直拍小几,震得鎏金香炉险些翻倒:“我同母亲说过八百回!昨日特特端了她最爱的火腿鲜笋汤,刚提了句‘大嫂不易’,母亲就摔了调羹!”她扯着帕子学王若弗说话的模样,“ ‘姑娘家家懂什么?我这是教她盛家规矩!’我真是不知我们盛家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
窗外忽有秋风卷过,吹得案头《女论语》的书页哗哗作响。盛明兰起身关窗时瞥见海朝云抱着账本穿过月洞门,素银簪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腕间的青玉镯碰着窗闩,发出清越的声响。
“我新得了支点翠蝴蝶钗。”盛明兰转身从妆奁里取出那支点翠蝴蝶钗,“如兰姐姐替我送去给嫂嫂,就说……说是婶婶给嫂嫂准备的礼物。”
盛如兰捏着钗子撇嘴:“你当我母亲是瞎的?还是老眼昏花不识自个儿首饰?上回我偷换了她罚大嫂抄的澄心堂纸,转头就被刘妈妈认出来了!要不是刘妈妈打掩护,怕是又要挨上一顿骂。”她忽地眼睛一亮,凑到盛明兰耳边:“不若你去同二伯父说……”
“父亲在工部衙门三日未归了。”盛明兰截住话头,将绣绷上的并蒂莲转了个方向。丝线在光影里泛着柔光,原是用了十二色渐变丝来绣花瓣。她忽然想起海朝云前些日子送的那副《千里江山》绣屏,也是这般巧思。
盛如兰忽然盯着多宝阁上的翡翠白菜摆件发怔:“你说……母亲是不是想起……”话音未落被盛明兰轻咳打断,绣着缠枝纹的帕子已递到嘴边。她的指尖微凉,眼底却凝着烛火般的光:“如兰姐姐尝尝这秋梨膏,长安特意从庄子上捎来的。”
檐下铁马叮咚声里,盛如兰嚼着梨膏含混道:“昨儿长栋问我,为何大嫂总穿素色衣裳。”她扯着腰间五彩丝绦,“那小呆子还说‘像观音菩萨身边的玉女’……”忽地哽住声,金丝蜜枣的核儿骨碌碌滚进博山炉底。
“长安弟弟昨儿背《弟子规》,‘亲有过,谏使更’那段背得最好。”盛明兰将理好的金线缠回线板,琉璃似的眼珠映着窗外流云:“前日祖母说,要寻个妥当人誊抄佛经供在祠堂,我应了要抄《妙法莲华经》的。”
“你疯了?”盛如兰瞪圆了眼,“那经书足足七卷!”忽见盛明兰冲她眨眼,当即反应来,原是以此来帮着海朝云脱离王若弗的掌控,心中对盛明兰的聪慧多了几分了解,待到几日后,海朝云就得了个差事。
王若弗一听到此事,便停了海朝云的那些个规矩,让她一心一意抄经书,毕竟盛老太太的事情要紧,况且她早晚会抄写完经书,又何必急于这一时,没成想世上之事并非全都如意,当海朝云捧着檀木经匣迈进寿安堂时,正听见王若弗拔高的嗓音:“明姐儿的及笄礼自有宫中女官操持,何须她个新媳妇逞能?”盛老太太腕间的伽楠佛珠叩在紫檀案上,“嗒”地一声截断了话头。
“母亲容禀。”海朝云捧着檀木经匣刚要跪下,盛老太太便抬手示意房嬷嬷接过檀木经匣,“自家人用不得那些个虚礼,长柏媳妇,你坐着回话。”王若弗捏着茶盏的手一紧,青瓷盖碗磕出清脆声响。
“嫂嫂过来喝茶。”盛明兰率先出声,桌子上恰巧多出一个缠枝莲纹茶盏,海朝云撇了一眼王若弗,见她没什么表情,便坐在了盛明兰和盛如兰的身边,“嫂嫂,这是你前些日子送的顾渚紫笋,我上回听嫂嫂说,婶婶这段时间喜爱顾渚紫笋,今个便让女使泡了这顾渚紫笋来尝尝,果真是不错。”声音清凌凌的,好似在说悄悄话般,偏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王若弗听见。
盛老太太从房嬷嬷手中接过檀木经匣却不打开,枯枝似的手指抚过匣面雕的莲花,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长柏媳妇心细、稳妥,不亏是一门五翰林海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这檀木经匣选得极好。”
盛如兰眉眼弯弯,好似没瞧见王若弗的脸色般:“嫂嫂何止是檀木经匣选的好,连金粟笺选得也是极好,嫂嫂这经书抄了整整七日呢!祖母您可得好好瞧瞧这经书。”她故意将最后两字拖得老长,惹得盛明兰悄悄拽她衣袖。
“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王若弗重重搁下茶盏,瞪了盛如兰一眼,又转向盛老太太时又堆起笑,“母亲您说是不是?明姐儿既是郡主,也是二哥哥的心头肉,长柏媳妇进门不足三个月,怕是连亲戚辈分都认不全呢,没得到时候惹出一堆事情,让宫中的女官笑话我们盛家无人,选个新妇来帮忙操办及笄礼,又得了二哥哥的埋怨。”
“正是因着郡主身份,才要自家人帮衬着操持,那宫中的女官能记得明儿的喜好?”盛老太太的茶盏"咔嗒"搁在案上,“那宫中的女官管的是制度,自家人管的是心意,况且女官们礼仪规矩重,万不会看着长柏媳妇出错惹人笑话,砸了她们的名声。”
盛老太太忽然咳嗽起来,盛明兰忙起身捶背:“祖母用些枇杷膏罢?前些日子嫂嫂亲自教人熬的。”她说着看向海朝云,声音软了几分:“我那时瞧着嫂嫂眼下青灰,着实被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嫂嫂连熬了三日枇杷膏,可见嫂嫂是个稳妥之人。”
“母亲,你先前还同我说,自个的及笄礼是外祖母操持,舅母从旁帮衬一二。”盛如兰突然插话,将王若弗的台子拆的一干二净“上个月嫂嫂替我理清了玉清观的香火账,母亲不是夸她算账精细嘛,我记着您后来又说她插的海棠花别致,还说要让她帮着给我挑嫁妆料子?”
盛明兰瞧着王若弗面色不佳,轻轻扯了扯盛如兰的袖子,生怕她在说下去,回头挨自个母亲一顿抽:“如兰姐姐,婶婶是怕我受委屈。”她将目光转向王若弗,“婶婶,我瞧过嫂嫂写的簪花小楷,比宫中尚仪写的还端正,正好女官说要的亲眷手书帖子,不如就让嫂嫂来操办吧。”
王若弗想起海朝云那一手的好字,不得不赞同盛明兰所说的话,丹蔻在桌沿刮出细痕,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母亲和明姐儿都不反对,那就是让她从旁帮衬,学学宫里的规矩。”语气软了几分:“记着宾客单子须按长幼亲疏来拟。”摆明了要海朝云拟好宾客单子后,让她过一眼,免得闹出笑话。
海朝云垂首应诺时,听见盛如兰凑在盛明兰耳边嘀咕:"还是六妹妹有法子..."话音未落,就被盛明兰用帕子塞了块玫瑰酥,偏得此时王若弗瞪了盛如兰一眼,“你既闲得慌,明日就跟着绣娘学裁衣刺绣!明年就是旁人家的媳妇,一些事情也该学起来了。”盛如兰瞬间如丧考批,却又不敢不从,只能将悲愤化为食欲,连着吃了好几块玫瑰酥,好在王若弗也不是真想让她自个绣嫁衣,也就几天的功夫便不在让她绣下去了。
时光流逝,转眼间就到了盛明兰及笄的日子,由于盛明兰是丰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又有韶德郡主的身份,汴州城有头有脸的大娘子都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场面十分隆重,海朝云虽忙得不可开交,但没有犯丝毫错处,最终将盛明兰的及笄礼办得极好,连盛瑾都对她称赞有加,再加上盛长柏想法子让盛纮察觉出了一丝异常,提了一句“你倒是比母亲更有婆婆命,从前可没见你这般伺候过母亲。”弄得王若弗十分虚心,隔天就将那些个规矩取消了大半,又安排海朝云去孝顺盛老太太,故而海朝云的日子回到了最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