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仟仁

28、第 28 章

　　从训练场出来，我们两个人浑身大汗淋漓，我的后背全都湿了，衣服贴在背上，这种粘腻的感觉真不好受。
　　罗萨气喘吁吁，将头盔从头上拔下来，甩了甩汗湿的头发，他将头盔抱在怀里，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嘿，手下败将，无论你来挑战我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睨了他一眼：“别太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是吗？”他露出他那经典的笑容，上扬的嘴角里满是嘲讽，“那就把你这个愿望带到坟墓里去吧，我的殿下。”
　　我不想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我不喜欢罗萨。这个来自泰弗伯纳的乡下人，他的一切都令我厌恶。
　　他那千奇百怪的歪理，在课上那些违反常理的观点，都使我感到不适。
　　他那粗野的用词，狂放不羁的行为举止，更是让我从小到大的礼仪观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还有他的口音。哦，天哪，很难想象我们说得竟然是同一种语言，发音不标准就算了，那奇怪的腔调更是令人难受。
　　罗萨也不喜欢我。很明显他看不起贵族。
　　包括我。
　　开学第一天，只有他，在我到来的时候没有行礼。

　　他为了惹怒我而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认识的第一个月，他就在我的包里放了只死兔子。
　　很不幸我们做了同桌，开始的一个星期他很安静，但过了几个月他就开始摆架子。

　　“拿开，你的手。”他皱皱眉，冷着脸说。
　　我正在绘制法阵，占用了整张桌子。虽然是骑士，但基本的法阵原理构造、使用方法还是要接触的。
　　积攒的怒气一下子被点燃，作为王室成员，我一向需要遵守礼仪，已经忍耐这人很久了。
　　“没看见我在忙吗，乡巴佬？”我故意没好气地回了一声。
　　那是我们第一次打架。我话音刚落，罗萨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砸到了我的脸上。
　　我吃痛后退一步，这一拳打得我有点懵，随后我反应过来，罗萨的第二拳也紧接着起来，太迅速了，我只能抬起双臂格挡。
　　具体过程记不清了，最后的结局是我们俩都被老师骂了一顿。
　　但是他那副臭脸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个学期，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获得第一名时，整个年纪都炸锅了，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身世，受过的教育和过去的老师。
　　但很明显，他没有任何背景，纯粹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莽夫。
　　他的搏斗方式根本不像是源自传统的继承，而更接近于一种全新的技巧，敏捷，迅速，精准，一击毙命。
　　他的基本功也很扎实，仅凭自身的力气也能超过大多数人。
　　我很喜欢和他并肩战斗，因为他有实力，能配合。
　　只要他不张开那嘴就好了。

　　马厩。
　　我和罗萨正在栓马。
　　我的瑟莱真可爱！瞧瞧它这结实的肌肉，漂亮的骨架。
　　我摸摸它的头，它也亲昵地蹭蹭我的手。
　　“普利尔，辛苦你了，乖乖吃草哦。今天下午我就去给你买燕麦，好不好？”罗萨在和他的马讲话，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孩子。
　　普利尔发出“咴咴”的声音，不停地绕着罗萨打转。
　　“够了，好孩子。嘿，别舔我头！”罗萨笑着搂住它的脖子。
　　哼，对马这么好，对人却那么刻薄。
　　哦不，应该是只对我这么刻薄，这么尖酸，这么小气。
　　对别人倒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好像他真是个多么有风度的骑士一样。
　　“嘿！罗萨！院长先生找你呢！”珀西跑过来，急切地喊道。
　　“什么事？”我问他。
　　“不知道，但他让你马上过去。”珀西回答道。
　　“我去换衣服。”罗萨说。
　　“不要去了，快跟我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是德拉克斯，我的哥哥，莫莱提王国的王储。
　　“哦，是大殿下。”罗萨行了个礼，懒洋洋地说，“那可不行，我现在全身是汗，也没穿正装，去见院长的话，恐怕不太好吧？”
　　“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浪费时间，院长不会怪罪你的。此事非常重要，所以现在，马上跟我走。”大哥脸色不太好看。
　　“那行吧。”罗萨耸了耸肩膀，“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我一个小小的学生去做。”
　　“是德赫达穆的贵宾要见你。”大哥叹了口气，“但他们又不肯说出找你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罗萨打掉了那个使者帽子上的鹿角？”我插嘴道。
　　“哦？输不起了吗？”罗萨勾唇微笑。

　　就在刚刚的表演赛上，学院派出了罗萨作为弓箭项目的代表选手。罗萨是风系灵，在这方面很有优势。他箭无虚发，从未出过最里环，靶子的那一小块地几乎被他扎成刺猬。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罗萨正在向场上的观众挥手致意。
　　那一支箭擦着脸而过的时候，罗萨正在向人们飞吻。
　　那是德赫达穆的一个少年，身披他们族传统的斗篷，站在贵宾席上。他抬起弓，搭上箭，瞄准竞技场上的靶子。
　　风轻云淡的一放手，箭就像游隼一样射出，然后正中靶心。
　　全场观众都在惊呼，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很意外。
　　一是讶于此事发生的突然，这个客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发箭；二是因为他技术的精湛，毕竟他站的位置离靶子将近三百米，几乎是人类的极限。
　　啊，这蛮族人。
　　那少年扬起自信的笑容，环视四周，一脸得意。
　　“嚣张什么呢！那帮蛮族人。”劳埃德小声说。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击中少年兜帽上的鹿角装饰，鹿角应声断裂，兜帽也落下来 ，少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是罗萨扔出的飞刀。
　　少年的箭头在他脸上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他抬手摸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还在陶醉的少年。
　　接着，他从腰间摸出小刀，奋力一掷。
　　在尖叫声中，小刀击中了少年的帽子，然后插进了他背后的石墙。
　　“哦哦！”观众们欢呼雷动，“好样的！”
　　劳埃德也挥舞双手，大声呼喊：“罗萨！威武啊！”
　　这声呼喊也提醒了观众，震耳欲聋的喊声席卷全场：“罗萨！罗萨！”
　　这热情甚至感染到了罗德里戈身上。沉稳如他，竟也跟着呼喊罗萨的名字。
　　几分钟后，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但大家都被这反击振奋，在之后的比赛中也难以平息激动的心。

　　走廊。
　　“我感觉不太对劲啊！”罗萨摸摸下巴。
　　“怎么了？”德拉克斯问道。
　　“我有预感，这事不简单。”罗萨说。
　　“能有什么，不就是要求你赔礼道歉吗？”我随口一说。
　　“不不不，”罗萨摇头，“殿下，你那愚蠢的脑子估计感受不到这事的诡异。”

　　侍者打开院长办公室的门，罗萨走进去，我也要抬脚，大哥拦住我，对我摇摇头。
　　罗萨扭头看我一眼，说：“让他陪我吧，我怕等会儿动手没人拦我。”

　　我们进去了，绕过古典的东方屏风，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等我们。
　　我的天，父王怎么在这儿？我记得现在宫里要举行宴会了吧，他应该在宫里招待那群德赫达穆贵宾啊！现在可是最重要的谈判环节。
　　父王坐在窗前，见我们进来，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和罗萨上前行礼，父王抬手：“不用了。”
　　“尊敬的格勒达，这个年轻人就是罗萨。”父王抬手指向罗萨。
　　我这才注意到左手边还有几个人，是德赫达穆的贵宾们，其中甚至包括了德赫达穆部落联盟的首领，那个神秘的大祭司。
　　早上那个少年也在，就站在他的身后。
　　其中一人坐在椅子上，其余人团簇在他左右。他看起来似乎是三十多岁，衣袍简洁朴素，身披蓝色的斗篷，从罗萨进来开始，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罗萨。
　　他猛地抓住扶手，站起身，疾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将罗萨揽进怀里。
　　看得出来他抖得厉害，眼里充满泪水，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那是他们的语言。
　　看得出来罗萨也很蒙，他开始还想反抗，试探推开那人。
　　但当他听到那魔咒一样的外语时，竟然身躯一震，留下泪来。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
　　罗萨，哭了？
　　早上挑衅他的那个少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哭喊着冲上去，扒住罗萨的肩膀，用他们的语言呼喊着什么。

　　“很晚了，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
　　嘶，啊。
　　我恍惚走出大门，试图让自己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罗萨是德赫达穆人。
　　他是德赫达穆人。
　　我艰难地扭头看向他。
　　他看上去很悠闲，一点也不像是遭遇了……那种事情的人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笑了一下。
　　“很震惊吧，殿下。”他轻声说。
　　月光下，罗萨的面影忽然变得很柔和。
　　“我也很惊讶，他们居然能找到我。”罗萨说。
　　我们走在朝辉大路上。这白日里热闹的街道，此时此刻却被我二人独享，好空旷，我的心脏也因此变得不安。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不再说话。
　　直到站在了三圣石碑前，罗萨才开口：
　　“我原本的计划是要把妹妹养大，成为炼金术士，然后自己往北边走，找到部落。”
　　“尼娜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我不管她，她就没有亲人了。”
　　“格勒达只有我一个孩子。”
　　“还好我找到了姐姐，但我可怜的姐姐啊，我害怕她因为那些事情……”
　　“母亲和格勒达一直在找我。”
　　“村长利昂先生对我们很好，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伊尔德祭司希望我回去。”
　　“威廉大哥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他让我逐渐适应了学院的生活。”
　　“伽卡弥鲁（很拗口的名字）离开了我九年。”
　　“罗德里戈邀请我加入骑士团，只要做任务我就能拿到钱，就能带着尼娜可以活下去。”
　　“现在德赫达穆开始捕猎的季节。”
　　“帕特里夏请我设计盔甲，可是我还没有画完。”
　　“我的族人们需要我。”
　　“普利尔爱吃燕麦和胡萝卜。”
　　…………

　　他说的这些话没头没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倾诉，唠唠叨叨地重复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