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画一纸春秋》西湖三少

2、不及九里桃花香

　　一万年以后。
　　六蛮，梨花林。
　　一袭修长黑衫缓缓行进在枯败的梨树间，脚步轻悠却步步实诚地踏过地上枯落的梨树叶。
　　他已经在这没有一丝仙气的六蛮仙界之地寻了两日了。没有碰着归原老人描述的那位美轮美奂同时又病入膏肓的上仙。
　　环顾着梨树林，他觉着这里有点像幼时山参夫子描述的魔界。
　　没有风，没有生气。梨树林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越想越觉着蹊跷。

　　他只是一条在七夷妖界修行了千年的小玄蛇。
　　六百多年前，他结束了山参夫子教授的道学，开始在九州人间修行德业。
　　他擅长医理，在人间修行的时候，每到一地便摆一处小摊，医治当地的百姓。
　　六百年来，游方郎中当得倒颇有些成就。
　　人间几百年，渐渐有了关于他这个游方郎中各个版本的传说。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他是天上的医仙。
　　初初听到这个传说，他虚了一下，他不过是只千年的小蛇妖，虽然天赋异禀，被视为七夷妖界最具有升仙价值的小蛇，但是得道升仙不仅仅是个资格审查的过程，更是一个时间考察的过程。除非得到什么仙缘，不然离得道升仙还有万年的待考察期呢。

　　两天前，他照例在一条巷子口兢兢业业。蹊跷的仙缘就从天而至。
　　来的是天上的一个老者。一身泛黄的白道袍，显得有些瘦小伛偻。自称归原。
　　后来他思索再三，也没在记忆的仙人列表里搜索出这个名字。
　　不过老者周身仙气横秋，是仙人无疑。
　　归原有些疯癫。不正不经爬上爬下像孙猴子一样地颠了段时间，总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他说六蛮仙界梨花林住了个上仙，长的如何如何美轮美奂。在诊桌上爬上爬下描述了近个把时辰。
　　他说这个美轮美奂的上仙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如何如何病入膏肓。在椅子上东摸西摸描述了个把个时辰。
　　他说这是个很好的仙缘，如果能够把握，你这小蛇妖就可以大大缩短德业修行的路程。用眼神在小蛇妖的脸上摸来摸去，摸了个把时辰。
　　最后，丢下一句：小子，多保重。便“修”地一下，化了光遁走。
　　向来懒得思考天命，顺其自然，没有多想些什么，他便来到六蛮梨树林。

　　而现在，四周只有死气沉沉枝叶败落的梨花树。
　　仙缘没有什么影子，仙劫倒是有很大可能。
　　思索间，他闻着空气中一丝异样。
　　这是……千年一遇蟠桃宴，不及九里桃花香——九重天外天蟠桃宫的桃花酿。
　　心中喜了喜，终是遇着一个上仙了。
　　脚步不自禁加快轻移，拨开前头错综复杂的枯树枝，低头来到一处空旷之地。
　　抬头，他顿了顿。

　　黯然梨树间的上仙，素白净袍，玄发过腰，背对着他立在一张精瘦铺张的梨花案前，左手执案上一狮头酒坛，右臂运笔挥洒，流袖如风。
　　素袍下摆边的地上，东倒西歪地滚着两个狮头坛子。
　　坚硬消瘦的背影在枯败梨林间，如同黑白山水画间的一抹凄清。
　　执笔的流袖顿了顿，该是发现周遭多了个莫名的来客。
　　云发慢慢轻移开来，露出一张苍黄的侧脸。
　　脸部侧面的线条和凄清背影一般坚硬。
　　额头高阔，大眼深凹，悬鼻□□。颧骨突出，在无肉的脸颊上投下一小面阴影。
　　就像是……在包着骨头的皮上，涂了一层苍黄，生硬诡异。
　　唯有厚唇因着酒气，泛着魅人的血红。
　　“你是谁？”
　　甜腻混着酒香的声音从丰唇中流溢而出，苍茫悠远，似是来自久远久远的恒古……
　　“七夷妖界，清歌。”
　　“……”侧面定格在那，好像在等着清歌继续答话。
　　“是归原上仙让小妖前来六蛮的。”
　　“……”云发轻轻移合，上仙兀自撇过头去，左手执坛，就口仰天灌一口桃花香，右手运笔，流袖再次如风。

　　一个时辰过后。
　　素袍背影顿了顿，好像想起还有个旁人。云发再次慢慢轻移开来，丰唇轻启：“你是谁？”
　　“……七夷，清歌。”神仙的记忆力都如此……逍遥吗？
　　“……”转过头去，继续流袖如风。
　　“……”该不该问他下归原老人所描述的病患？打扰别人作画已是不好，况眼前的还是个仙人级别的。等等再问吧。
　　清歌素来是颇有耐心的。

　　再一个时辰过后。
　　素袍又从悠悠神思中拉了回来：“你是谁？”
　　“清歌……”正想趁机会抓紧打探打探，不对，她的眼神……一直专注得注视着她左侧，好似……好似她左侧来了一个人，她问的并非自己而是别人。
　　如果真的有别人，清歌却没有发现。这就意味着来人的道行已经高于自己。
　　清歌耐心地等着。
　　结果没有其他对话。上仙转过头去，流袖如风。

　　再再一个时辰后。
　　重复的动作：“你是谁？”
　　“……”
　　眼睛空洞悠远……好似，她是跳脱在这个空间之外的存在。
　　原来，这个仙人，她病了。
　　她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只有灌酒的频率不一。
　　领悟到这点，清歌净白的脸上不自觉浮出一层红晕，有些微恼之前几个时辰自己的傻气。

　　很久很久以后，素袍仙人仰首就坛，狮头酒坛却没了声响，她颠了颠酒坛，确定已经涓滴不剩后，左手一抹，狮头酒坛滚落地上，撞得之前的两个东倒西歪地酒坛颠了一阵。
　　素袍仙人，踢了踢滚在袍边挡路的坛子，酒劲上来，颠了颠，扶着梨木桌案试着站稳，然后颠着酒劲东倒西歪的消失在枯树间。

　　梨木桌案上，静静地躺着一纸画墨。
　　缤纷落英间，一抹暖色俊逸翩然纸上。
　　他左手执袖，右手握笔，侧身淡淡浅笑。
　　有诗题画：
　　若忆青水自难忘，
　　岁月不及相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