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未知》二十四舍下

4、第 4 章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宽阔的学堂里，童声阵阵，是集镇的孩子们在蒙学。
　　“是谓玄德。”夫子一唱三叹，不时抓一两颗碟子里的花生米在嘴里嚼弄，腮帮子鼓鼓。
　　童子们摇头晃脑：“是谓玄德……”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枫叶哗哗吹落在地，苍老的先生放下书本，“你们再把刚才的读一遍，待会儿夫子我回来抽查。”说罢，一摇一摆走出了房门。
　　这是上巳城最好的教书先生，名曰姜宴，虽然只有秀才功名，整日优哉游哉，但教出的学生却一等一的好，最优秀的莫过于状元及第的夏青城。自两年前夏青城官拜陈国宰相之后，这姜先生的日子是越发滋润了。
　　姜夫子年纪不小了，身子也佝偻许多，走路的步子也不稳，却出奇的快。他转到学堂院墙背面，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转，换上了旧友重逢的喜悦。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莫不是想我？”他朝着院墙边上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调侃道。
　　谢青云牵着符广灵从树下走出，“这不是想看看你是否健在？”
　　姜宴笑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平时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
　　姜宴也是一名散修，停滞在金丹期已有三百年，寿数将近，于是干脆歇了在外游历的心思，重新回到故乡，做起了普通的教书匠。
　　“无事不登三宝殿，”谢青云笑了笑，把贴着他腿的符广灵朝他面前推了推，“这不是有求于您这位大教育家吗？”
　　“他是？”姜宴好奇地打量符广灵，发现他一身高品级的防御法袍，束在发上的发绳能捆住一个金丹修士，从头到脚，简直金光闪闪。
　　“嘶……”姜宴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我家的。”谢青云好笑地说道。
　　姜宴瞪大双眼，惊讶道：“你家的?!”他背着手绕着他俩转了两圈，掐指一算，“也没见你有道侣啊……”
　　谢青云踢了他一脚：“别逗了，这是我弟弟，谢广灵。”
　　听到这话，小小的符广灵眨了眨眼睛，歪头迷惑地看着谢青云，他明明记得自己不叫这个名字呀？不过，街对面的悦儿跟他说过，一家人就是一个姓的，哥哥这么说，代表自己跟他是一家人了？
　　还不明白“一家人”的具体含义，符广灵直觉那是一种极为舒服的东西，因此脸上笑意妍妍。
　　“谢广灵？”姜宴灯笼一样的眼睛怀疑地在谢青云和他带来的小子之间来回打量。
　　谢青云拍了拍符广灵肩头，“来，之前怎么教你的？跟先生说，你叫谢广灵。”
　　符广灵很听话，立刻奶声奶气地对姜宴说道：“先生好，我叫谢广灵！”
　　符广灵话音一落，虚空中似乎传来一道落锁声，一股无形的气韵联结他和谢青云两人。他似有所感，小手紧张地捏住谢青云的掌心。
　　这是互系之法，以给受者改换姓名的方式强行修改因果的术法，通常只用在道侣之间。刚才符广灵自己承认“谢”姓，就是术法完成的最后一步。而谢青云作为施术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命格被动，从此印上了明晃晃的谢广灵三个大字。这便是经由双方同意，签订生死契约，施术方从此承受被施术方一半因果报应，直到双方皆修成元婴为止的联结之术。
　　生死契约什么的，他轮回十几辈子，早比这小小术法来得吓人多了。有何可惧？他这么做是为了切断符广灵与符幽明之间的血脉关系。
　　这只是第一步。
　　自此以后，世间再无符广灵，只有谢广灵。

　　谢青云把谢广灵留下了，以目前谢广灵的知识水平，连简单的阅读都做不到，更别说修行功法了。因此他特地找到姜宴这个曾经的好友，拜托他给他开蒙。
　　“你好好跟着姜先生读书，一年以后哥哥就来接你。”谢青云温声安慰眼珠挂着泪水的谢广灵。
　　幼小的谢广灵没想到刚刚跟哥哥成为“一家人”，下一秒哥哥就要离开他，想说不又不敢，只能抽抽噎噎地：“广灵一定乖乖地，哥哥不要忘了……”
　　“当然，”谢青云半抱着他，伸出小拇指，“我们打勾勾。”
　　打勾勾是客栈伙计的女儿教他的，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是最牢固的约定。他知道以后跑去和谢青云说，但谢青云跟他说不可以轻易跟人许诺。现在谢青云要跟他约定，谢广灵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他破涕为笑：“打勾勾！”
　　一旁的姜宴对这兄弟俩幼稚表示无语：“他玩就算了，你居然陪着他玩，真是稀奇。”
　　谢青云站起身：“一个动作换他安心，难道不划算吗？”
　　姜宴摆摆手：“行了，不和你耍嘴皮子，”他牵过谢广灵握成拳头的小手，“一年后记得来取。”
　　“等等，”谢青云摇头，他这个好友就是太仗义，所以才迟迟无法晋升，“这袋灵石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姜宴接过来，用手颠了颠，重量着实不轻，他无甚在意地笑了笑：“兄弟，够仗义啊，只不过我无福消受了。”
　　谢青云神秘一笑：“还不到闭眼那一刻，怎么知道消受不起呢。”
　　说罢，最后看了谢广灵一眼，便消失在原地。
　　谢广灵藕节般的小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失落，突然他两胁被人握住，是姜宴。
　　他把谢广灵抱起来，让他坐在肩膀上，步履轻快地离开，边走边说：“小子，姑且相信你和青云有关系，我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可得给他涨涨面子，好好读书，听夫子的话知道不？”
　　谢广灵沉默地坐在肩上，小脑袋轻点两下，两只抓着衣物的手慢慢收紧。

　　告别谢广灵二人，谢青云去了修真界最负盛名的苍梧剑派所在。
　　苍梧剑派依苍梧山而建。苍梧山原名钟山，因其外型似洪钟而得名，自古以来便是绝佳的封印场所。
　　相传千年前苍梧剑派开山祖师苍梧道君察觉为阻祸患，以物换星移术将人魔两界回廊的出口移动到钟山脚下，结合自己的本命法器封魔剑，放弃入道飞升的机会，加乘风水之势将人魔通道彻底堵死。
　　画地为牢，人在剑在。
　　苍梧道君与钟山签下了生死契约，此生不再踏出钟山半步。他担心自己死后魔族卷土重来，便干脆开山立派，广招贤能，与后来加入的剑虚子、行龙道人共同创办了苍梧剑派，将封印之力传承下去。
　　最后，得到他三人力量的封魔剑剑灵，继续维持护山大阵，守卫天下苍生。
　　如今千年过去，苍梧山苍翠如初，封魔大阵不仅没有消亡，反而经过后来弟子的改良后大幅扩大了辐射范围，成了修真界最安全繁华的中心所在。
　　谢青云在守护阵外落了地。从外面看，苍梧周围一片丛林荒凉，只是简单的障眼法。他来到护山大阵的那层屏障之前，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一枚下品灵石，直接抛进屏障。
　　灵石穿过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直接被屏障吸收。它虚闪两下，很快功夫，便在谢青云面前拉开一道成人高的大门，放他通行。
　　这就是后世某位天才弟子想出来维持护山大阵的方法——交过路费。
　　谢青云至今觉得这个弟子不应该做剑修，该去开店做生意才是。
　　穿过屏障，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各路叫卖声、切磋发出的刀兵声、围观看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俨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沿途还有来往巡逻的苍梧剑派弟子和各派送来历练的优秀人才，少年意气，尽收眼底。
　　一队巡视的苍梧剑派弟子迎面走来。领头的是个熟人，谢青云朝他走去。

　　不久之前，宋一心刚舞毕一套剑法，他一向自闭的师尊突然传话给他，让他下山一趟，至于原因她没说。不过这并不影响消息的准确性，宋一心知道师尊总是对的。
　　于是他赶紧换上一身干净的弟子服，朝门派山脚下的苍梧城飞去。
　　苍梧城围绕着苍梧山修建，以此为圆心一圈一圈扩散开，从里到外分成六区，越靠里越繁华，越靠里越贵重。
　　城内面积不小，一个筑基修士若御剑飞行，也需要半天时间才可绕城一周。因此为了采买方便，苍梧剑派特地在城内四个方位设置了传送点，来往修士可以通过这里到达其他三个任意地区，并安排了本门弟子看守秩序。
　　今日朱雀门正好是宋一心的同门师妹柳风盈轮值，他刚出山门就被这个准备带队出发的师妹逮到，师妹活泼，好歹要他带着一起“见见世面”，宋一心无法，只得领着一群小尾巴出发。原以为这一次会多在城里待一段时间才能遇到卦中之人，没想到他们刚到朱雀门口，便遇到了谢青云。
　　“青云?!”宋一心一见到谢青云知道这就是师尊要他下山的目的，这是一种感应，来源于师尊特殊的卜筮。
　　相比起反应强烈的宋一心，谢青云的态度淡然许多，他笑了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