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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南方的冬天难得下起了一场大雪,给城市蒙上了一层白纱,刺骨的寒风凛冽,透过玻璃窗缝隙钻进屋里,被空调的暖气瞬间击溃。
      淮池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翻着微博先刷出的头条,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轻生了,推送永远都是这些,没有一天是例外。
      他坐了起来,抽出一条白色的纸条,流利地折出一颗星星,塞进茶几上立在正中央的透明玻璃罐中。
      “这么快又满了。”淮池说着,把玻璃罐搬到储物柜里,里面放了三个同样塞满了星星的玻璃罐。
      “你这个医生倒是当得清闲啊,外面坐满了人,”江寓夺门而入,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一腿搭在茶几的边缘,闭目养神也要继续唠叨,“我跟你说啊,就特别是寒暑假,我就不得空闲,不是,你今天不当值来医院看我们有多惨吗?”
      “我本来是想来帮忙的,反正休息也是在家躺着,哪知道医院不当值的医生不在挂号名单上,这也怪不得我啊。”
      淮池从饮水机里拿出一包红茶包,放进纸杯里,滚烫的热水逐渐变红,热气里飘出一阵茶香。
      “那你还在这儿坐着,回家搁床上躺着不香吗?”江寓接过淮池递过来的红茶,双手捂着纸杯,对着热气深吸一口,清淡的茶香会让人心情舒畅。
      淮池莞尔,侧靠在沙发边上,一只手撑着沙发扶手,垂头看着江寓:“你不去工作,跑我这里来睡什么觉,信不信我举报你?”
      江寓破罐子破摔了,翻了个身,背对着淮池,懒洋洋地说道:“去举报吧,该睡还是要睡的,否则以身殉职医院也不好说话啊。”
      “我们平时下班也不晚,上班也不早,一天十个小时能把你累成这样?”
      江寓翻身坐了起来,双腿岔开,两只胳膊肘撑着大腿,眼神没了焦距,眉头一皱:“接了个病人,十六岁的孩子,浑身是伤,一言不发,我以为他是聋哑人,但是听他家人的意思,他好像是会说话的,反正挺麻烦。”
      淮池脑海里闪过刚才看到的头条微博,下意识的将两人联系在了一起,都是十六岁的青春年华。
      “所以你躲我这儿来了?”
      “不是躲,是想请你帮忙看看,这孩子挺严重的,又不说话,不配合工作,难搞哦!”江寓叹了口气,抿了一口茶,又陷入了沉思。
      “把那孩子带过来吧,我跟他谈谈。”
      江寓感激地看着淮池,要不是手上还端着茶,他可能就要跳起来了。
      江寓刚转正不到半年,接触到的病人并不多,基本上由他接待的病人都是一些轻度抑郁症患者,实操机会比较少,更别说一来就是撬不开嘴的,难免会不知所措。
      而淮池不一样,精神病治疗中心的扛把子,二十六岁已经能够在这里称上老师级别的人了,在职四年,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也见过不少的特例,再加上重本高才生的Buff,活生生被吹捧成了老专家。
      江寓最后尝了一口红茶,蹦着出了淮池办公室,临走时还伸了一个头进来,殷勤地说:“淮池老师,等我哦!”
      淮池握着拳头,假意要挥过去,江寓适可而止地收回了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假正经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淮池老师了,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江寓看着满脸血迹的少年,站在旁边的自称是这个少年母亲的女人,一脸不耐烦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问你话呢,我还有事,没空跟你在这里耗着!”母亲推了一把闷声的少年,他依然僵硬地坐在那,犹如一具冰冷的躯壳。
      门外的路人闻声望了进来,走时还嘀咕两句闲话:“怎么有这样的母亲啊,吼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是啊,这孩子满脸的血你们看见没,多半是家暴!”
      “可怜啊,哎!”
      江寓自觉形势不太好,走到这位母亲面前,两手以推的动作将母亲向后逼退了几步。
      江寓对母亲说:“这样吧,您有什么事先去处理,孩子留在这里,我带他过去,这是淮池老师的联系方式,您忙空了就联系淮池老师,过来接他都行。”
      她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接过淮池的名片踱步向外走,头也没回地走了。
      江寓呼了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欲拉少年的手,却被他躲开了,扑了个空的手顿了一下才收回来。
      “别怕,我带你去找一个很厉害的哥哥。”
      少年依然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听话!”
      少年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满脸鲜血和污渍的脸上,生出了一双干净却无神的眼睛,瞳孔里布满了星辰,却被现实遮住了半眸光辉。
      江寓搂着少年的肩膀,将人轻轻托起,十六岁的男孩就已经快赶上一米七五的江寓了。
      江寓把孩子带到淮池的办公室,安排少年坐在沙发上后,自己一溜烟地跑了。
      医院传闻淮池治病从不让人看见,看见过的医生都再也没来过医院。当然传闻还是传闻,不可当真,倒是不让人看他问诊是真的,以至于原因嘛,大家都闭口不谈。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相对而望的两个人,少年目光呆滞,凝望着淮池,淮池站在窗口,背对着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一件白褂彼直垂落,神秘而又美丽。
      淮池走进办公室里的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端到少年面前,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毛巾。
      他浸湿了毛巾,拧干,坐在茶几边缘,伸手去捞少年的手臂。
      少年没有反抗,任由淮池在他手臂上擦拭着,被血渍掩盖的伤口一点点浮现了出来,一条又一条细长的鞭痕裸露在淮池的眼中。
      淮池保持镇定,清洗着毛巾,看着白色的盆中水被晕染成了淡红色。
      “你叫什么名字?”淮池问道。
      “童泽。”童泽声音嘶哑,似乎是刚放声吼过,还好变声期刚过,否则这喉咙应该是废了。
      “十六岁?”淮池用毛巾轻轻按压着童泽的脸颊,他不确定脸上伤口如何,是否还是新伤。
      童泽嘶了一声,向后挪了一步,对上淮池的目光又连忙停止了动作:“嗯。”
      “十六岁,”淮池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应该是刚上高一吧?”
      “嗯。”
      “靠的哪所高中?”淮池总算是把他能目测到的伤口全部清洗干净了。
      “师大附中。”
      淮池将水倒了,童泽的目光追随着淮池进了一间隔间里,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件毛衣一件短款羽绒服和一条工装裤。
      “成绩不错啊,市第一中学,我高中也是考的那里。”淮池把衣服放到童泽腿上,“去换上,衣服应该会有点大,裤子是江寓的,上次在我这儿洗了就没拿回去,他和你体格差不多,应该穿的上。”
      童泽抱着衣服走进了隔间里。
      里面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
      童泽把血迹斑斑的衣服脱掉,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可以放的地方,只得丢在地上。
      这些衣服不能扔,还得带回去洗干净,外套是仅有的两件之一了,虽然有明显缝补的痕迹,不过勉强还能穿。
      换好衣服,他把脏衣服抓在手上,手臂微抬,让这些污渍不会沾到换上的干净衣服上。
      “这些衣服扔了吧,已经洗不干净了。”淮池想替童泽扔掉,小孩子力气倒不小,硬是拽着不放。
      童泽看着他,眼光里透着渴求:“还能穿。”
      淮池松了手。
      “把衣服放在沙发上吧。”淮池带着童泽坐在沙发上,自己则站在离童泽一米远的位置。
      童泽没有听他的话,把衣服放在自己的脚边,淮池尽收眼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听说你不太想配合我们工作?”淮池直接进入正题,丝毫没有给童泽缓冲的时间。
      尽管淮池的语气温柔得像一缕春风拂过耳畔,但在童泽听来依然是质问和指责。
      “没有。”童泽惶恐。
      淮池看着童泽,如同一只受惊的雏儿,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还没有做任何测评,所以淮池对童泽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对童泽惶恐于自己的话而感到吃惊,在任何人听来都再正常不过的话,把童泽吓成这样。
      “所以你想治疗吗?”淮池尽量解释自己的语气,“我是在征求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不强求当然不代表不治疗,而是实行另外的计划进行治疗。
      “不想。”童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没病,有病的是他们!”他突然发了疯似的指责门口,红着眼对淮池吼,却又不是在对着淮池发泄,而且一种控诉。
      淮池上前拉住童泽指着门口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弯下腰直视童泽的眼神。
      “是的,你没病,但是你把自己保护得太严实了,容易被闷坏的。”
      童泽明白淮池的意思,但他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会不会坏是一回事,但是他必须得保护自己。
      “那你去给他们做心理辅导,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童泽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他终究没有办法对着这么温柔的人说重话。
      淮池蹲在童泽面前,仰着头看着他:“你听我说,你们都没有病,只是每个人活着的方式不同,他们的生活和思想让你受到伤害,他们伤害的不仅仅是你的身体,也间接性地伤害到了你这里。”
      淮池用食指指着童泽的左胸口:“我没有办法干扰他们的生活和思想,可能我现在去告诉他们他们做错了,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你觉得回到家后或者过了一段时间后还会有效果吗,他们觉得你有问题,把你带到了我这里,我也不是来诊断你是否存在精神问题的,而是来修复和保护你受伤的内心的,这里很脆弱,必须要好好保护,你懂了吗?”
      童泽眼眶里的眼泪一涌而出,被戳中痛点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好久没有人说过要保护自己了,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温柔,温柔到好想钻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淮池站了起来,将童泽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任由童泽在怀里哭。
      “手上的伤口是我自己用刀割的,”童泽搂住淮池的腰,颤抖声音说,“我妈看见了,给老师打电话,说我是神经病,老师让我妈带我来精神病院,否则,否则就不让我去上学了。”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童泽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就是一种冲动,一直都有这种冲动,控制不住自己。”
      “很疼吧。”淮池问道。
      童泽点点头,很疼,可是即使疼得手在颤抖也没有办法收手,依然不可控制地对着自己一刀一刀地划下去。
      “孩子,以后不能这样伤害自己了,如果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就来找我。”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童泽放开了淮池,抬着头望着他,“我妈不会再让我来这里了。”
      十六岁的孩子被当成精神病就是一种丑闻,来过一次没有任何作用,童泽的母亲也不会再花钱浪费在童泽身上,就算是有用,能维持正常生活状态就可以了,对于他母亲来说,已经够了。
      淮池明白的,虽然他不太清楚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大致能猜到一点。
      “没关系,”淮池从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难受了就跟我打电话,或者加我微信,这也是我的微信号,电话不一定接的到,微信就算回的晚,但是一定会回你。”
      “谢谢。”
      淮池接到童泽母亲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八点,整栋大楼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走吧,你妈妈在门口,我送你下去。”淮池关了灯,带着童泽从安全通道下去。
      临近大门,童泽拽住淮池的衣服,低声问道:“你会一直在吧?”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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