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潮》雅加

6、六

　　六
　　一九九五年，随着改革开放成果的凸显和国际社会对中国看法的改变，很多海外学者都动了回国的心。杨绍游在加利福尼亚呆得好好的，有社交网有自己的家，也免不了心里动一动。他回国的朋友同事时不时给他打电话，说法都是国内不错，劝他回去看看。
　　“我前几天去你那个学校，看见你导师了。”
　　杨绍游心想上次给他打电话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是吗，他怎么样？”
　　“不错。现在在带人做上面分下来的课题，人挺精神的。不过我听说啊……”
　　“嗯？”
　　“你们那个学校闲言碎语挺多的，说他和他的博士关系不单纯。就是那个现在留校任教的博士，叫祝音琅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天天在一起吧，就有人传闲话。”
　　“这个应该不可能。”杨绍游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僵硬，声音也僵硬了，“杜萍这人挺谨慎的……”
　　“我听说他和他老婆因为孩子去哪升学的问题闹离婚，说不定是真的呢。”
　　“别乱传闲话，知道的人多了没好事。”
　　“知道，我就是想起来跟你说一声。”
　　出国五年来，他定期和杜萍联系，杜萍来国外开会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和祝音琅联系过，见面时杜萍也心照不宣地不提祝音琅的名字。虽然在睡不着的晚上和遇上过不去的坎的时候都会想起祝音琅，在平时他还是能好好地把这个人给压进心底的。接到这个电话后，杨绍游茫然若失地站在门廊上，然后莫名其妙地在加州灼热的阳光下哭了出来。
　　是啊，我还爱他！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情终于明确了形状，那是爱啊，是自己营造出来却又亲手毁掉的爱！明明有那么多办法可以用，为什么自己要用那种办法去伤害他，夺取他？覆水难收，真真正正的覆水难收。就算想要回去，也没有路了。

　　在哭泣中审视了自己的心之后，杨绍游决定过些日子回国一趟，看看杜萍和祝音琅，至少要知道祝音琅现在过得怎么样。同时，他也希望那些传言不是真的。哪怕现在祝音琅已经不可能属于他，他也不希望自己深爱过的祝音琅属于别人。
　　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他接到了从国内打来的电话。电话那一端的人一开口，杨绍游就听出了他是谁，握着话筒的手颤抖起来。
　　“绍游，我是祝音琅。”
　　他的声音变了，比原来低沉了，语气也不一样了。但毫无疑问他是祝音琅。
　　“我是杨绍游。师兄……祝师兄有事吗？”
　　“嗯。”本来就很低沉的声音又低沉了一些，“你回国吧，回来一趟……”
　　“怎么了？”
　　“杜老师去世了。”
　　“砰”地一声，话筒晃荡着撞上桌腿，电话绳大幅度地抖动着。杨绍游机械地捞起话筒，按在耳朵上。
　　“……车祸。纯粹是意外，因为心里烦他多喝了点，在家门口让货车撞了……走得很快，没多少痛苦。绍游，你回来一趟吧，至少看看他……”
　　我不回去。听见话筒里祝音琅抽泣的声音，杨绍游咬着牙说道。残忍也罢冷酷也罢，他不会为那个占据了半个祝音琅并让他如此伤心的杜萍流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