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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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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毕业典礼。
白南溪穿着学士服,兴高采烈地和同学打招呼,她在找谢佳洋,谢佳洋说有话对她说,约定在她们常呆的凉亭,果然在那里找到她,谢佳洋转过身,露出笑容:“毕业快乐!”
白南溪挠挠头,笑得有些傻气,这里远离人群,周围没什么人,这样正好顺了谢佳洋的意:“我有话对你说。”
白南溪在东张西望,不以为意,随意捶了她肩膀一下,“你说你说,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典礼结束了你去哪,我妈叫我留你吃饭,说是为我庆祝,你来不来?”
谢佳洋深吸一口气,按住白南溪的双肩,白南溪这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佳洋你……”
“南溪,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
……
典礼一结束,白院长和张余她们回到了艾心之家,准备晚上的庆祝,赵允一言不发,张余注意到,问她:“允允,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昨晚睡得晚,有些累。”赵允找了个借口。
张余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是,兴奋得睡不着,南溪还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呢,我心脏紧张得砰砰跳,就怕出什么岔子。”
“院长这下可以放心了。”张余低下头偷偷给赵允打小报告,“在台下院长一直在看表,说‘怎么还没说完’、‘怎么说了这么长’。”张余学得惟妙惟肖,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小余你就喜欢埋汰我,诶,南溪还没回来吗。”白院长到处没找到手机,正好看见赵允,说:“允允你打电话问问。”
赵允捏手机的手一颤,话音刚落,隔着窗户张余看见白南溪,向她招招手:“回来了,允允走,我们去看看。”
“嗯?好。”
白南溪一回来就给赵允一个大大的拥抱:“允允……”
赵允心虚,挣脱开她的怀抱,往里走:“回,回来了,院长他们在等你,我们进去吧。”
“允允。”白南溪又叫了她一声,但赵允还是亳不停顿地往回走。
只有白南溪一人回来,她解释说谢佳洋自己家也要庆祝,打消了白院长等人的疑惑。晚餐上,她也收到一个苦瓜玩偶,署名还是上次那个小女孩。
白南溪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做苦瓜玩偶啊?”
小女孩甜甜一笑:“南溪姐姐,上次我听你的话吃完苦瓜,真的越吃越好吃,现在我最喜欢吃的蔬菜就是苦瓜了。”说完,小女孩还比了个大拇指。
芦妮也来了,中考在毕业典礼前几天考完,她整天悠哉游哉,幸好变乖了,没再闯祸捣乱。
“考得怎么样啊?”
“我手到擒来, It's a piece of cake.”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说话中夹杂英文,炫耀自己水平不高的英文水平。
白南溪笑骂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成绩什么时候出,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7月eleven日,哦不对,seven日。”芦妮扳着指头,在想七月怎么说。
“我还seven月seven日呢,中考一完单词就忘光了是吧,要不要让你允允老师多留你补习一个月啊。”
芦妮一听这话,赶紧溜之大吉,跑得连影都没了。
说起这个白南溪望向赵允,赵允背对着她,对面的张余像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赵允的肩膀也有轻微的抖动,看起来很开心。
赵允接到谢佳洋的电话是在吃饭前,谢佳洋情绪低落,声音也无精打采,但她所说的,却直接让赵允把手机甩出去——
“我告诉南溪了,你喜欢她。”
午夜9点半,赵允在床上翻来覆去,头昏昏沉沉的,突然听到手机铃响,精神一震,赶紧拿起手机查看,却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幻觉,赵允将手机扔到一旁,想再次睡着,突然,手机真的响了。
“南溪”两个字在黑暗中异常刺眼,铃声很有耐心地响着,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赵允认命地接通,整个头死死压着枕头,“喂……”
接通的电流声刺啦刺啦,白南溪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有些失真,“允允……”
赵允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要是真睡着就好了。
“刚才毕业典礼,佳洋她找我,向我……表白了。”
心脏漏了一拍,明明早知道的事但听着白南溪沙哑的声音,赵允还是觉得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南溪。
“我们关系很好,明明不是同一专业也有很多共同话题,我们一起上课、吃饭,一起购物、看电影,我一直以为即使毕业了我们的友情也会持续很久,但是她说,她说喜欢我,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因为我……”
白南溪的呼吸越发急促,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一进一出的呼吸声,代替她们交谈。
“不喜欢就拒绝吧。”赵允听出了白南溪的进退两难,将脑袋从枕头下拔出来,更坚定了不说的想法,如果说会让南溪陷入痛苦,她宁愿一辈子不说,直到永远,直到死。
“允允……”白南溪像是近在眼前,而不是隔着手机,声音中的颤抖与不安透过手机,让她心头一跳。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佳洋还了说些话……”
赵允紧张得咽了咽唾沫,连一丝一毫的微末声音都不肯放过,对面的呼吸越来越弱,到最后赵允甚至不敢确定对方究竟在不在,只是,她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是自己的心跳声,太“喧嚣”了。
折磨死人的沉默没有让赵允紧绷的神经放松,眼看着这个通话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滑入她不希望的深渊,赵允慢慢吐出一口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南溪……”
“对不起。”
突然的道歉让白南溪有些手足无措,呼吸一下又急促起来,赵允不等她反应,接着说:
“佳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对不起。”
再一次道歉,但对面已经完全沉默,赵允靠在床头,从手掌到心脏的抽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将手机拿远,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
“就前段时间,你知道的,佳洋经常来艾心之家,她向我打听你的事,还告诉我她喜欢你,希望我给她提些建议,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说了一些你的小习惯,比如你不吃香菜啦,睡觉前一定要喝口水啦。”赵允说话的音调微微上扬,是白南溪熟悉的高兴的情绪,“对了,是不是我们太熟了,佳洋打趣我们才是一对呢,不过也是,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呢。”
对面传来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赵允没有说话,她看不见白南溪的反应,未知吸引着她,包裹着她。
“这样啊……我还以为……”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天花板上的灯还是那么亮,但赵允已经闭上了眼睛,她陷入黑暗之中。
“以为什么,咦,你还没说佳洋还说了什么,有我不能听的悄悄话?”赵允满是戏谑,“是在担心怎么回复吗,只要说清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我相信佳洋能理解的。”
“真实想法……吗?”
“对,我相信你做得到。”赵允“轻快”一笑,将灯关了,黑暗中她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我准备下半年再去进修。”
对面明显没预料到,声音惊慌失措:“什么时候?真的吗?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就8月底,暑假结束就去,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想了很长时间,感觉还是要充充电,多出去见识见识,申请已经写好了,明天就提交给院长。”
不是的,这个想法出现不到半个小时,她撒谎了,她想逃了,第二次逃走,越远越好。
白南溪的反应有些熟悉:
“……挺好的……挺好的。”
离开那天是工作日,白南溪没有送她,但是临上飞机赵允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允允,一路顺风!等你回来!
赵允发送了一个表情包,随后将手机收回兜里:
“比心”!
要是白南溪能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但当时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算着赵允回来的时间:12月24日,平安夜。她想象着圣诞节前夕艾心之家灯火通明,赵允穿着最喜欢的蓝色毛衣装饰圣诞树,会在圣诞树顶端系上红蓝两条绳,绑成“双生花”样式,那是她最喜欢的……
2019年12月8号,武汉通报首例新冠肺炎患者,一个月后,全国各地陆续出现首例病例。同一时间,赵允滞留北京。
2020年2月11日,世卫将新冠肺炎任命为“COVID-19”,预测全球范围内的大流行成为常态,大量传染病学家与医护人员援助该领域,其他传染病领域中空。赵允居家隔离,出现发热发烧等异常症状。
4月29日,全国疫情防控进入常态化,发热发烧属普通感冒症状,无感染风险,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治疗,赵允回到艾心之家,见到的第一面白南溪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喜极而泣。
5月,五一小长假期间疫情平稳,无大规模聚集性病例,白南溪与赵允一同前往郊区寺庙,脖子上是相同的平安扣,两人写下许愿卡,采用“双生花”样式系在一处。
6月1日,儿童节,赵允白南溪参加孩子们准备的联欢晚会活动,当晚,赵允因受凉吹风送进医院。
9月,持续三个月的住院并没有让这个所谓的普通感冒从赵允身上消失,10日,病情恶化,进入重症病房,主治医师陈教授,施用新型药。
10月1日,刚从重症病房出来没几天的赵允和好久不见的白南溪观看国庆阅兵大典,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允允,怎么样,和你编的像不像?”白南溪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是熟悉的“双生花”样式。
赵允摸了摸,愉悦地笑了笑:“还不错。”
又往被窝里钻了钻,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软软的:“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唉,上次辞了一大批人,现在任务多人少,天天忙得团团转。”白南溪吐了吐舌头,摸了摸赵允露在外面的额头,笑:“怎么,想我?”
赵允在被窝里哼唧哼唧的,是白南溪不曾见过的眷恋与依赖。
“那你去忙你的吧,我休息了。”赵允将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被白南溪赶紧拉出来,她无奈地捏着赵允苍白的小脸:“允允,不闷吗?”
“不,闷。”赵允的回答一字一顿。
“好啦,我天天来看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带给你,难不成,要像小时候那样,让我亲亲你?不生气,咱不生气,原谅我嘛……”白南溪像条可怜巴巴的小狗,蹭着赵允的手背。
“你。”
白南溪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赵允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补了一句:“你能来就好了。”
11月2日,赵允第二次进入重症病房,十天后,脱离危险转为普通病房。
赵允教白南溪真正的“双生花”结怎么打,白南溪问她:“允允,这个结有什么由来吗?我看你特别喜欢它。”
“我老师教给我的。”
“你老师?就是那个在你老家教你读书写字的老师?”
“是。我当老师也是因为她。”赵允陷入过去的回忆,她对白南溪讲过,但只有一部分,那位老师与她的老家格格不入,像是落入鸡窝的金凤凰,人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甘愿在如此贫穷落后的地方,但是,赵允知道。
老师有一位爱人,也是女生,为世俗所不容的爱情让双方家长对她们穷追猛打,在一次被欺骗回家后,老师的爱人被奸污了,对象是父母早早挑选好的相亲对象,她们选择私奔,逃到另一个城市,本来以为迎接她们的是幸福,回过头来却发现是噩梦的开始。
老师的爱人整夜整夜失眠,旧日的活泼开朗不再,而是唯唯诺诺,胆小如鼠,老师一方面要照顾爱人,一方面要支撑起这个家,同时面对着来自学校、邻里的非议。争吵,在所难免。
终于,爱人上吊自杀了,绝笔信上写满一句话:对不起,我不干净。
“双生花”样式,是她们刚坠入爱河设计的,意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可是,她们既没有做到前者,也没有实现后者。
所以当见到赵允,老师会安慰她鼓励她,她视赵允为弥补自己过错的机会,但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也上吊而死,与爱人一样的死法,或许这样,自己心里的负罪感才会少一丝。
“允允……允允!”
南溪在叫她,赵允闭着眼睛精确无比地抓住了她的手,诡计得逞似的笑了笑:“吓坏了?”
睁开眼睛,白南溪双眼浸满泪水,赵允帮她将泪珠擦干,温柔抚摸着她的脸颊,蓦地,她有一种冲动,没由来的,像火一样旺盛的,从未如此强烈的,吻她的冲动。
亲吻对于小时候的她们来说并不稀罕,尤其是小南溪长得白白嫩嫩,几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用各种各样的零食玩具讨好她,让她赏个吻。
但反过来,在赵允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有时候她会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爱上白南溪的,爱她什么,有没有后悔过。
答案很简短:说不清。她的一生就是一本糊涂账,但也不完全糊涂,至少有几笔帐她清清楚楚,比如遇见老师,比如来到艾心之家,比如爱上白南溪。
就像此时此刻,下午1点是昏昏欲睡的好时候,白南溪睡在隔壁的床上,眉眼如画,赵允从病床上下来,艰难地走到几步远的隔壁床。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白南溪光洁如玉的脸上,悄无声息,就像赵允本人。
赵允回头,愣住了——门口站着谢佳洋,她是专门从千里之外赶回的,手上大包小包都没放下。
“我什么都没看见。”谢佳洋率先反应过来,对她说。
赵允笑起来,让谢佳洋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谢谢。”
11月23日,赵允第三次进入重症病房,也是她最后一次进入。
12月5日,医院下病危通知书,7日凌晨,呼吸停止,救治无效后于1点07分心脏停止跳动。
安葬时间定在24号,平安夜,一同下葬的还有三样东西:一条黄色的腰带,红蓝两条绳子扎成的“双生花”结,一片碧绿的爬山虎叶子。
又是一年大年初七,谢佳洋远远看见白南溪的蓝色毛衣,不似其他墓前的鲜花,白南溪手上拿的,是一枚爬山虎的叶子。
整晚整晚,谢佳洋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最后一次亲吻时赵允的表情,悲伤又决绝,孤独无望。
告诉她,全都告诉她,告诉她赵允有多么爱她,告诉她掩藏在一个瘦弱身躯下的强大灵魂,谢佳洋大踏步向白南溪走去,她与赵允不一样,她不希望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证者。
白南溪,理所当然知晓这些事,完完本本的,因为,她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