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之下》壹肆

11、河西滩上鹤西去

　　翌日晨间，三人凭借游商会的名头，从洛阳王室手中取得了传送阵的使用权。
　　两队轻甲兵士领着他们来到城外洛水畔，此处地势开阔，比邻军营，甚少人影。一座三层祭坛依着洛水而建。
　　顶层锈红色阵纹繁复，周子辰和叶芊只瞥了一下便犯晕，不敢再看。姬如晦却不错眼地盯着。直至天地灵气汇聚而来，传送阵启动，阵纹所缺的最后一笔被一条红线绘出，他才放过了手中搓捻的扇坠。
　　周子辰眼前恍惚一瞬，似有万千黯淡的星辰划过，待去注意时，已是满目的黄沙，灌木低矮、白杨稀疏。
　　阵纹暗下，与之前相邻的位置缺了一笔勾连。
　　仍是三层祭坛，踏下一层，风沙渐起，待下了祭坛，周子辰直接被糊了一脸沙子。他还想出声提醒，一回头，得，就他一人犯傻：芊儿早裹好了纱巾；姬大哥仍旧是翩翩公子，似乎是用灵力挡了风沙……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修士，奈何炼气期主要改善体内环境、强身健体，不到七重境压根没甚灵力可用。
　　姬如晦摇着扇走在前头：“你们没有的，天地间可多的是。趁此机会多练练。”
　　无法外放的神识调动不了自然灵气，但可御使身体作为中转使其遍布体表作为防护。周子辰试探着吸纳外界灵气。但之前皆是静坐入定，现在必须保持一定的清醒，以便行走；加上此地环境恶劣，天地灵气要暴烈得多。一时间不说炼为己用，连对灵气的控制都成问题，反倒像是风过罅隙，刮得骨肉经脉生疼……叶芊也好不到哪去。
　　姬如晦合了扇敲着掌心，默默延展了护体的灵力，将身后两人纳入庇护。待其稍加适应，又慢慢收回。

　　在长河以西，只有河西这一座城，这座城仅由一家客栈构成。因此，客栈名唤河西，客栈便是一座城。河西城外有一口月泉，每年水位随游泽的移动涨落一次，带动湖面形状变化，犹如月相盈缺。
　　游泽每年巡游大漠边界一次，六月在正北，十二月于正南。往来中陆东西的商旅多借道游泽，随之行商。
　　而九月是月泉圆满的时候，游泽会来到大漠东面河西附近，开启通往天山的试炼之路。其余时候，那座山将会是目光可至，触之难及。
　　祭坛同河西分在月泉两端，一南一北。
　　绕湖走了半圈，姬如晦慢悠悠地讲述月泉、游泽与商客、修者，借此梳理头绪——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何事。此类智计的考量实在非他所长。
　　而天赋不错的两人，已经能做到一心多用，听着故事在自然的风沙中护持本身无恙，还能保证炼气涤身的进行。

　　客栈的石墙挡住了大漠的风沙。大堂已经足够宽敞，人稍满，看模样除了商队还有不少欲往天山之人。前者往往裘皮大衣，后者衣着则单薄许多，也年轻许多。他们各有队伍，或多或少，无人独行。也有不少开口交流的，但空气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氛围。
　　见有人推门，全场静了一刹那，转瞬又恢复原本的热闹。
　　姬如晦一挑眉，在柜台要三间了客房，带头进去寻了张角落的空桌。
　　周子辰和叶芊跟在他身后，从人间穿过，总觉得脊背发凉。好容易到了角落低头坐下，那些或隐蔽或明目张胆的视线与议论才淡去。一时里极热闹，也极冷寂。周子辰打了个寒噤，舒口气，在姬如晦的示意下学着以灵力强化感官，和叶芊一起观察身周。

　　四下议题各样，亦无奇事。倒是有争论那慕容山庄灭门乃是谣言，隐楼的无义草标志仍旧未变；值得注意的是被接收的单子少了不少，尤其凡人那边……有人不耐烦：人家不过生意缩水，就算换了楼主，于我等何干，有甚好揪着不放……

　　……

　　几人在此坐了大半日。傍晚时分，门口来一道人，黑白道袍，背负长匣，举手投足悠闲自得。他孤身于窗下空位落座，恰离三人不远。
　　不多时，又来一小姑娘，气质较冷。幂篱遮面，缟色襦裙，持笛戴剑。
　　叶芊自那姑娘进门便未转开过视线：“岚，是我所见过的，最喜爱红衣，也是将红裙穿得再好看不过了的女孩儿。飒气英姿，压过了烈红……明明比我还小呢，哪有个十二的样子……”周子辰安静地听着，不去插话。“……我从未看过她一身素衣的模样，但想来，便是同那人一样罢……冰玉作骨，霜雪凝肌……遥不可，及……”她把自己说得难过了，低头默默喝茶。
　　那小姑娘路过道人，脚步一顿，坐在他对面。
　　姬如晦看过去，认出是月夜和曲的二人。能听到交谈内容，他们也无意隐藏。
　　是道人先起的话头：“第二次？”
　　女孩回答：“三。”
　　道人感慨：“有缘啊。”
　　女孩应道：“是缘。”
　　道人又问：“可好些了？”
　　女孩点头：“嗯。”
　　道人伸手抚了抚长匣：“再和一曲？”
　　“好。”顿了顿，女孩抱拳颔首，“谢谢。”

　　姬如晦撇嘴：如此交流，真真是累得慌。旁人若想听，可能也听不甚明白。

　　窗外天色渐暗，琴笛相携离开。姬如晦摇着扇悠悠道：“那夜的琴笛相和，可想再听一回？”周子辰转头看一眼兴致不高的叶芊：“姬大哥，我同芊儿就先回房罢。”叶芊从茶盏里抬头笑道：“姬大哥去看看罢，我们回去修炼。”
　　见此，姬如晦便随着俩人去了房间，于门口分别设下禁制，若有事可以灵力触之唤他。

　　是夜，无月。
　　凸月泉边。短促笛音先起，彷徨迷惑，时有尖锐爆音。琴声流泻，消减其尖锐感。两相交击，笛音紊乱，无端牵起杀意。琴声稳重，护持不愿冲突……俶而以宫调压制，笛音微滞，杀音略减，又复初时茫然，琴声无奈，只得小心引导……迷惘难消，但终归平静。
　　道人按弦止音，有些无奈道：“你执念太深。”
　　女孩捏紧笛子：“我知。”
　　道人劝慰她：“有惑定有解，不必彷徨……”他见对方指节苍白：“你可是心存惧意？”
　　女孩这次沉默得有些久：“……是。如若，结果、不可承受……”
　　道人知晓这未竟之意，神色悠远，似是回想起甚么。“许多事情其实无可逃避，兜兜转转，终须面对……而且。”他微微笑起来，一手拂过琴弦，清音缭绕四散，犹如轻风，“又有何可逃呢？便仅仅是对自己，也需得一个交代啊。莫让一时的不得求，成了一世的放不下。”
　　姬如晦倚在不远处的白杨树下。听此，他眉头一挑：求不得，放不下，道长莫不是瀛洲来的，穿这道袍做甚。
　　“小丫头，莫怕，光阴是味良药，治不得懦弱无能，但可治恩怨情仇的心伤。”
　　女孩静静地思索着，认真回答：“我明白。谢谢。”
　　道人将琴归于匣中，摆手问起其他：“不必。如此有缘，可否告知姓名？”
　　女孩原话奉还：“如此有缘，不若下次再说？”
　　道人朗声大笑，极为开怀：“哈哈……丫头，你心性悟性极好，期待下次见面。这般缘分，想来不会太久。”道人负琴一礼，广袖飘摇，如蹁跹白鹤向西而去。小姑娘持笛还礼，以目相送。
　　没人管“偷听”的姬如晦。
　　他想了想，在小姑娘经过他身旁时出声提醒：“姑娘，这两日不会太平，多加小心。”
　　小姑娘停步：“危时，可寻我。”姬如晦笑：“那便先谢过姑娘了。”她抬步离开。

　　独自坐在房中，姬如晦再次展开那张地图。图上，杭州临安王城、吴州金陵王城的位置各多了一道新墨。他将豫州洛水、河西月泉的红点用朱砂描了一遍。
　　一千多年，总归是大不同了。好山好水不止适合坟墓，也是王室所喜爱之地。最后居然还是镜湖得用些……不过：“普通人与修士的牵扯，有些过了……”姬如晦指尖摩挲着长安心下暗忖。

　　之后两日的气氛越发紧张。姬如晦便嘱咐俩小孩勤加修炼、少出门，又在门口加了一层禁制——炼气七重至筑基后期不得入。若低于此，两人总能撑到他来；若是更高，他暂时也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还是得说一声。
考试周，就五天，回来补上。也趁这几天修个文。
考试去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