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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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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走!到安全的地方去。”
“快走!”
一个女人在耳边急切地喊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的背影很模糊,看不清高矮胖瘦,也让人记不得她身上的那件长外套到底是什么颜色。
只是衣角被风吹起来的画面无比熟悉,她奔跑的样子,不顾一切的姿势,好像卡带后循环播放的电影,画面又渐渐褪去颜色。
一切都模糊起来。
她一直跑着,跑着......
直到‘砰’地一声爆炸巨响,梦境结束。
陈新和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身。
寝室里一片黑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心脏跳的很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微微喘息了几秒,
四肢麻木乏力,以及全身发热,他感到有些心慌。
盯着虚无的空气静坐了片刻,他下床狠狠喝了一大杯水,然后穿上外套径直去了教室。
还有半年就要中考了,他得稍微绷紧点儿精神。
天很冷,整个校园也很空旷,这个点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走在路上体温一点点下降,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很宁静。
只有这个时候,走在路上没办法提笔写字的时候,他才有空能放松地发一会呆。
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比如那个梦。
那个梦他做过很多次,有时候是连着好几天轮番循环,有时在他快要淡忘的时候会猛地跳出来,刚开始那段时间惊醒之后总是一顿漫长的沉默。
再后来就慢慢习惯,连身体的应激反应也平淡下来。
唯一不太好的还让他在意的是每次做完梦之后都又提醒了他一件事情。
......提醒着他就在那声爆炸里,有两个人永远离开了他。
不过人生呢就是这样的,明天和意外总不知道哪个先来。
他俩的意外比他的明天先来一步,所以只有他自己艰难地走到了这。
陈新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把手揣进兜里,埋头继续往前走。
室内一片狼藉,桌椅散乱地根本没有了顺序,歪歪扭扭活像片迷宫,黑暗中只有投影仪发出幽幽的光。
黑板前的幕布上正在放着一部老电影。
底下看电影的人也没有多少个,有些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三两个人坐在桌子上抽烟,聊天。
只看氛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地下黑手党集会。
陈新何站在教室后门,眯着眼睛费老大劲辨认了好一会才靠着张晖刺猬一样的发型找到自己的位置。
走到张晖旁边坐下,他眉头一皱,环顾四周,“这谁干的?”
“不知道,”张晖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好像看得挺入迷,摇了摇头,“玩嗨了吧就搞成这样了,明天元旦你回去吗?”
“不知道,就三天假啊……不是很想回。”陈新何抬手划拉了一下沟沟壑壑的桌面,指尖是木板的粗糙触感。
“你不是都两个月没回去了,你爷爷没意见啊?”张晖问。
听到这陈新何就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啧,要不还是回吧,回去看看。”
初三的月假减半,两天时间基本就是在班车上颠几个小时回去睡一晚,第二天再颠几个小时回学校,还得赶晚自习,根本没什么放假的感觉,只有折腾和累。
这次也就是元旦多一天假,要不然他真不想折腾。
“烦,今天不上晚自习么?”陈新和问。
“嘿嘿又没听课吧!”张晖一副被我逮到了的样子,“最后一节课快放学的时候,老师说了数学老师请假晚上不能来,本来是老吴要过来替的,但是学校要开会他忙不过来,反正明天也要放假了,大家都没心思上课,就干脆给我们放电影了。”
老吴是他们班主任,非常瘦小的一个老头。
“要不然你还能在寝室睡到现在?我早喊你起来了。”
“无语......”陈新和皱起眉头趴到桌上,“放什么电影啊不如直接放假。”
他确实没听课,不过只是没跟着老师的节奏来而已,在做自己买的卷子。
这会看电影的只有十来个人,大部分人已经偷偷翻墙溜出去上网了,教室显得空旷、萧瑟,黑暗的环境里也看不了书,趴了一会儿陈新何有些待不下去了。
没睡醒的脑子有点昏沉,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
犹豫了一下,他扭过头问,“出去逛逛么?”
“走走走,赶紧的。”张晖立马一连串地应和,直接站了起来。
“我靠……我还以为你看电影看的挺入迷的呢,都没好意思叫你。”陈新何跟在张晖身后出了教室。
两人一起往操场走去,学校操场角落有两个水泥的乒乓球桌,球桌旁边的那片墙明显比别的地方颜色要深,仔细看会看出新砌的水泥印。
原因是……太多人从这翻墙以至于把墙顶的砖都翻秃了几块,这堵墙几经修缮,和旁边还长着绿皮藓的地方相比简直是独具一格。
“看个毛线啊!我进来的时候电影都放了半个多小时了,根本看不明白。”张晖说。
他的眉毛都皱成了结,“唉!我真佩服老吴了,就咱们这破烂学校还嫌不够乱呢,他居然在班上放《古惑仔》,怎么想的啊?生怕咱们荷尔蒙不够过剩打不起来是吧?”
说罢抬了抬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
陈新何瞅了一眼这傻子,有些无语,“那你眼睛刚刚盯着那幕布,转都不带转一下的,上课都没见你这么认真。”
“我那不是看你没动么,我以为你今天不出去了。”张晖说。
“我还以为你不想出去呢,转性了?”
“嘿!我还不是怕影响你学习......”张晖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操场篮球架底下正围着几个人吞云吐雾的,这会也都面色不善地看了过来,陈新何重点扫了一眼靠着球架的那个男生。
男生缓缓将烟送进嘴里,娴熟的吸了一口,然后一副刚看见他俩的样子,怪腔怪调地开了口,“呦!这不是咱们明光中学的牌面么?怎么着,过几天期末又得拿朵小红花了吧。”
“哈哈哈......”他身边几个狗腿子都很配合地笑了出来。
“年级第一啊,牛气的很。”
成绩好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比如某些以混吃等死为人生第一要务的人,当然了也只有像他们这种傻缺才会这么觉得。
陈新和眯着眼睛盯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
有些人是听不懂人话的,没必要开口。
张晖倒是笑嘻嘻地说,“啧,不会说人话就别乱吠了,不知道读书是能当饭吃的么?”
“哦对了,黄石东你要是以后跑去搬砖了混不下去,千万别硬抗,到时候可以过来投靠咱们新哥,怎么着都能有你口饭吃是吧,俗话说的好啊苟富贵勿相忘......”
“我操!”
对面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
黄石东往前走了一步,脸色阴沉,“你他妈再说一遍......”
“干什么呢!”一声暴喝突然响起,平地惊雷,连陈新和波澜不惊的脸都跟着愣了愣。
“你们几个人在这干嘛呢!啊,干什么呢,想造反吗?”来人举着手电筒在黄石东他们还拿着烟的手上来回扫射,“小兔崽子当着我的面都敢抽烟,当保卫科的人是死的吗!”
保安大叔的出现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一呲就着的气氛诡异地顿住。
“给我等着!”黄石东沉声道,转身带着人跑了。
保安拿着手电往他们跑的方向照了照,又看了几眼陈新和张晖就走了,没有追上去,毕竟这样的事在明光中学每天都要上演几次,保卫科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会去管。
陈新和继续往乒乓球桌那边走。
张晖跟了上去,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他一脸不屑道:“还你再说一句,你给我等着,放学别走啊!怂包!”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爷爷打来的,陈新和走上前靠着球桌接起电话,即使穿着棉服也依旧瘦削的背影一大半都隐没在墙角的黑暗里。
“喂?”又过了一会,陈新和点点头,“嗯,明天一大早就走,能赶上午饭。”
说完抬头给了张辉一个眼神,示意他等会,“嗯我知道了......挂了。”
“网吧?还是去哪?”陈新和将手机收进兜里。
“随便吧,我都行,柳清待会有东西要给你,要不等会早点回来?”张晖问。
“不用理她,我不会收的。”陈新和往墙根那边走了两步,一个蹬脚就利落地翻了出去。
“唉,真无情啊,人家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倒贴你都不要?”张晖仰天长叹,跟着翻了出去。
“不要,”陈新和拍了拍手里的灰,“太麻烦。”
“是收礼物麻烦呐,还是......搞对象麻烦呐。”张晖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陈新和笑了一下,“都麻烦,你要的话送你了。”
“哎呦,我倒是想要啊,人家看不上我啊。”张晖喊了起来。
两人找了间网吧通宵,第二天凌晨三点多才回寝。
陈新和起来之后,张晖和其他室友在床上都睡得很死,他只随便收拾了两本习题册就走了。
反正衣服什么的家里都有,不用带那些东西。
“爷爷!”陈新和站在院子里吼了一声,“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老头子不在家。
进屋晃悠着上到二楼把书包放到自己房间后,他给爷爷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地没有人接。
“没有人啊,”陈新和从书包里把练习册拿了出来,“没有人,写作业啊写作业。”
把书摊开之后,先运了个气他才开始动笔写。
不过坐在桌前写了两三页的数学,他就有点扛不住了,上下眼皮跟粘了502似的,睁都睁不开,巨困。
有点后悔去通宵了,陈新和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扒掉了身上的外套和裤子,直接栽倒在床上,几乎是秒睡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爷爷打过来的。
“喂?”他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醒了没?醒了就自己下楼找点吃的,晚上去你四叔家吃。”爷爷说。
“哦,”陈新和翻了个身,“看到我给你打的未接电话了?”
“嗯,我给你打回去了,你没接,我回去上楼看到你在睡觉,就没有喊你,你快点起来吧,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哦。”陈新和刚想再问一句晚上都有谁去四叔家,那边电话就直接挂了......
倒不是抠那几毛钱话费,纯粹是爷爷为人太严谨了,一句废话都懒得讲。
他们家几个叔叔伯伯都对爷爷很尊敬,平时有什么大事都得过问爷爷,搞得跟个封建大家长似的。
看了眼手机这会已经快一点了,他早饭午饭都没吃,但是饿倒不是太饿,可能饿过头了,只是睡得时间有点久,身上一阵阵发虚,很乏力。
下楼在厨房里扫荡一圈,发现了爷爷在锅里给他留的饭,虽然不太饿,但是红烧肉就着米饭送进嘴里之后,他还是风卷残云地把菜给吃光了。
把碗放到水池里洗干净,又喝了几口水,陈新和才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活力满满地正准备上楼再和数学题大战几百回合的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吃完饭了?”爷爷走过来把拐杖放在墙边,转身坐到椅子上看着他。
“嗯,刚吃完,”他也找了个凳子坐着,“我把碗也洗了。”
“你洗碗干什么,不用你洗,你只要搞好学习就行。”爷爷摆摆手。
陈新和嗯完一声,就没话说了,气氛顿时沉默起来。
他不内向也不社恐,和同龄人说话聊个天完全不会冷场,但是在爷爷面前总是没什么话说,爷爷年纪越大他们俩就越没话题,况且和爷爷之间还隔着很大的代沟,大姑和外婆是一个岁数的,真要算起年纪来,他和爷爷之间得隔两代。
不过沉默地坐了一会,他还是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我下次月假大概也不回来了,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了,我想等到考完试再回来,到时候直接回来过年。”
他们月假是半个月放一次。
“嗯,你自己决定就行了,在学校就专心读书,好好学习。”爷爷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
这让他松了口气。
又回房间写了几个小时的物理化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的时候,陈新和起身去了四叔家。
爷爷已经不在楼下了,估计是自己先去了。
他们家这边的房子都长的差不多,南方农村特有的独栋小楼房,有的是水泥外墙,有的贴着红白绿的瓷砖,这时候看外观就能看出这家人的经济水平和审美品味了,四叔家的房子正挨着马路,没有院子,大门要是开着,从外面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客厅的全景。
陈新和还没走近,老远就看到了四叔四婶二姑和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客厅里说话,二姑抓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四婶,其他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他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
四叔欠高利贷被追债了?惹上官司了?
陈新和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荒诞的念头,又马上推翻,四叔虽然不是个善于钻营的人,但是平时很老实本分,为人有原则讲义气。
不太可能惹上什么事,能让人追到家里来解决。
况且爷爷还让他晚上来吃饭呢,总不能是让他过来拉架的吧。
他把手揣进兜里,走了进去,几个人的视线都往他这移了移,气氛有一瞬间松懈。
“四叔四婶,二姑。”他挨着喊了遍人。
四叔简短地应了声,“回来了。”表情还是僵着,没有以往的笑容。
二姑一开口就准备把他撵上楼,“新和,你先上楼陪娟娟和桐桐他们玩一会儿吧,等会再喊你下来。”
“嗯,那我上去了。”陈新和点点头扫了眼四叔四婶,四婶和他目光对上之后眼里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
陈新和眯了下眼睛。
“上去吧,等会就吃饭。”背后突然传来爷爷的声音。
他回过头这才发现爷爷就坐在角落的八仙椅上,面对他有些疑惑的眼神,爷爷只是冲他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
陈新和只好转身走开,慢慢悠悠地走上二楼。
楼下突然传来四婶压低声音的怒吼,“他爸爸死了就死了,关你屁事!又不是你害死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真以为养个小孩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的事儿吗?”
陈新和脚步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上走。
四叔一直沉默着没有回应,四婶又冷笑一声:“你有想过这个家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一个外人,他和你什么关系你得这么照顾着他?你但凡有一丁点良心就该为娟娟桐桐他们想想......”
二姑赶忙劝道:“哎呦,弟妹你千万别这么想,国辉他有自己的想法,你要是不同意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就是了,不要伤了和气,何主任过来也是想给咱们解决问题的呀,你说是不是,万事都好商量的啊......”
拐过楼梯间的时候,陈新和突然愣了愣,完全停下了脚步。
视线往上移,楼梯的尽头,坐着一个陌生的小孩,十来岁的样子,抱着胳膊头埋进膝盖。
听到他的动静,才把头抬了起来,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双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着他。
昏黄的楼道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