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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凤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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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城内外已攻破,在画院砚颜池发现陈帝遗体,经验身,已死半月。”探子来报。
圣洇流听罢言道:“告诉陈国被俘之民,此为柳恪之功。”
饿殍民,奉皇室,藏死讯,失臣纲,控京畿,全私欲,杀贵族,阻民出,桩桩件件,既触民,又犯皇族。
柳恪沽一个乱世守城名,就还他个不忠不仁声。
爱惜羽毛?偏叫你一根不剩反惹一身腥!
圣洇流又见贺连山回来。
贺连山道:“城门已然打开,恭请殿下入城,登陈宫立旗。”
“先等等。”圣洇流想了想,问:“陈国的皇室呢?”
“男丁基本在乱战中斩杀,女眷都收押在战俘营。”
圣洇流点点头。
贺连山有些忐忑,难不成……殿下他,终于寂寞了?
“挑八个青龄女子出来,务必要性情柔顺。”圣洇流又想,都是陈国贵族出身估计也不会伺候,但此时去调女侍也来不及,只能先顶一阵子了。
“殿下……这是…”贺连山面色有些难看,“她们毕竟是陈国贵族出身,一两个也罢了,一次要八个……”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奇怪地纠结:“这也太扎眼了……”
圣洇流莫名,又细想一遍自己刚才的话,仍觉得没问题,只道:“孤让你挑八个做丫鬟服侍姑娘,你怎么这么多话?”
哦,原来只是做丫鬟,服侍姑娘……姑娘是谁?
贺连山还在想。
圣洇流提醒他:“你不是刚刚已经送姑娘去孤帐中了么?”
贺连山:“……”
他……他赶忙劝阻:“殿下,她们毕竟是陈国旧贵,怎么能服侍一个攻城的囚犯?”
“还一去就是八个……这可使不得!”
陈国虽亡,但亡国尚有尊,亡国帝女服侍太子自是其荣幸恩遇…毕竟照例她们也是做降妃夫人的,可,伺候陈国的攻城囚犯就……
就…就过了。
圣洇流非要践踏礼法,他自小就是这样的人。道:“难道说什么亡国尚有尊的鬼话?”
他笑笑:“即便是有,那也是孤给的尊。”
“孤对那些亡国贵女没兴趣,她们应当对活命的机会感恩,毕竟,挑剩下的,孤可没打算养着。”
原来,一开始就是打算杀。
只是突然想到那“姑娘”罢了。
贺连山心有戚戚,想到之前的四国确实都是皇族全灭,百姓不伤的……
这回竟有了个“姑娘”?
着实有些不能相信起来,他都怀疑,这又是什么计策了。
那“姑娘”都不像姑娘……殿下这是什么眼光?
这么多年在军中也不沾女色,怎么今日陡然想起了。
“是,但是殿下,”贺连山想起什么,“这姑娘武功似乎不弱…是否先查探几日,再做打算?”
圣洇流不悦:“孤还应付不了一个小囚犯?”
贺连山张张口,没话说了。
这哪会听得进去啊?
就像屋子里摆好了礼物,只想回家拆礼物的孩子。
“夫子若来,若是些不要紧的,你让他自己看着办。”那孩子还要解决一个可能来监管他的大人。
然后又心里轻盈地走了。
贺连山:“……”
心想自己跟随的可是名动天下的圣国太子,十岁便做军政旁听,而后征伐戎马数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呀。
但也还是少年人。
总有轻狂孟浪的时候吧。
虽如今年未二十,但为圣国攻下五州四十二城,破四国,而陈,是第五个。
军中如此威扬,加之朝中邺相是之亲舅,又是未来岳父……
得文武如此,圣国自然固若金汤,不出十年,定能揽尽一半與图,与元平分天下,甚而威压……
他不由热血激昂,当年弃商忍诸白眼从军,果是挣出一道前程……这军功一计,累就门第的军功制,还不也是殿下所改?
若无殿下,军政被姬家死死把持,商户贱籍不得脱,哪又有他们的当今?
幸遇明主,不由每每感怀在心。
他这么一想,就心怀宽慰地去照太子说的办了。
这也不算什么,不就是处死亡国贵族么?
乱世礼崩乐坏,燕尔大帝的大一统礼制早就过时了。
什么国体,什么贵族,还不都在刀下化作虚无?
想着就心安理得,王侯将相,本就宁有种乎!
圣洇流到他的屋子去拆礼物,他送自己的礼物。
按照往常多疑,定然细想此人来历,再诸多试探。
但是这一次,他想先看到她。
柳恪,陈国于他都是公务,他想看到自己的生活,比如那个小囚犯。
小囚犯呢?
他进帐不见人,皱眉。
“殿下。”祁原黑着脸从屏风边转过来见他。
可见是他专往内室跑,都没看见太傅。
他有些失望,道:“难道夫子要管孤的私事?”
“殿下还是看看这个,再说是不是私事吧!”祁原面色不善地扔给圣洇流一个物事。
圣洇流不悦,纵使祁原是他老师,也不该这等犯上!
接过那个物事,却是神色陡变。
那是一件银制的长命锁,篆刻的铭文却是…
“八荒齐主,四海未央。仙福永享,仙寿恒昌,同举燕守,与彼厮亡。”祁原念罢。
他看圣洇流,“这是燕皇室的祷词,殿下,你还不明白吗?”
圣洇流忍住翻白眼,这世上居心叵测之人也太多了吧。
怎么他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就有人和他说这个是细作!
他会怕细作?
“呵,区区几十字便断她为燕氏皇族?”圣洇流不屑笑笑,而笑意却不在眼底。
“殿下不信,便细看那长命锁是何材质吧。”祁原冷冷地,一袭深衣常服在他帐中,倒像他欠他祁原的!
圣洇流细看长命锁,眉宇间慢慢凝了戾气。
一掌击过,长命锁银屑纷飞,露出同样色泽的银锁,与刚才相比不过小了一号,然雕刻花纹都更为生动,那上面刻得最多的是燕子和凤凰。
“密银。”圣洇流手中长命锁有手掌大小,却质量轻盈如无物,色泽耀然,如金质地,却质坚无此,此物是密银铸就无异。
“殿下如今作何打算?”祁原捋须,毫不关己般发问。
“虽被老师说得言之凿凿,但,还是想求证。”圣洇流不等祁原开口,便对侍卫喝道:“将那人带来!”
密银是古燕皇室至宝,非凤凰之血不得熔。
古燕自恃为神明凤凰后裔,理应王天下,自先祖燕尔临朝到三年前旻宁皇帝自焚,燕国从此灭……也没见过燕国消息了。
怎么这个时节冒出?
那小囚犯经了梳洗,着一身月白中衣,披散乌发而来。
只是眼睛清亮,刚刚被泪洗过似的。
她眨眨眼,瞪看圣洇流与祁原。
圣洇流觉得她不该如此,她不适合倔强坚强,她该是…
“这等样貌,还需查么!”祁原勃然大怒,指着那姑娘,“你这燕室余孽,如何到我圣营之中!”
他又对圣洇流行礼:“殿下,此女之貌,足矣证明!”
“燕家神裔,除却神明,哪有这般光璀华耀之容!”
圣洇流回了神,她很漂亮么?
便走上前,细看。
“你别过来!”她还不愿。
圣洇流被拒绝不高兴,捏她脸对祁原回身道:“夫子,孤看她也不是很漂亮,脸上肉还挺多。”
小囚犯:“……”居然敢这么对她!
祁原正经人,对他这随意举动也说不出话。
这小子气他一样!
圣洇流虽是这般言语,但还是不免为其姿容心旌摇曳。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目光沉沉,停在她眼上。
撞进眼眸。
他倏忽又醒转,他为其姿容所迷……旁人不亦是如此?
圣洇流警觉起来,有种防备,是对诸人之觊觎。
“君切莫近禁脔。”
这句古语,他现在明白了。
“既然有疑,便该查验。”圣洇流转过头,对祁原:“燕家自恃神裔,凤凰之后,那么验血为证。”
“若熔密银,杀之。”
“若不能熔,”他看向她,“就由孤的心意。”
那小囚犯偏了头,恨恨的样子,听他言罢登时闹起来。
“凭什么听你的!你们就不问我么?就不问问这是哪里来的吗?!”
她很是不理解一样,“你们俗人的世界当真不可理喻!”
“你们和柳恪那个狗官也是一丘之貉!”
祁原向圣洇流道:“老夫去安排。”
然后就走了。
圣洇流看着她,“继续说。”
这俘虏于胜者,还不就是兴头上的一二纵容。
要不,早就拖出去了。
“哼!”那小囚犯就差跺脚,气愤得可爱。
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么?
那还说什么废话?
逗他笑?
圣洇流就笑了,仿佛真的很有趣。
他道:“你们下去。”
押人的两个兵卒心里都有些怪异,但还是走了。
走之前相互看了一眼,想来又有许多谣言要飞了。
“你说我们是俗人。”圣洇流慢慢走向她,“你是修行人么?”
“哼。”小囚犯自己还有脾气,不理他。
“你武功甚高,怎么不袭击孤,然后自逃呢?”圣洇流走到她偏过去的方向。
“嘁。”她偏到另一边。
“不许躲。”圣洇流沉了声。
“你…”小囚犯对着他,指着的手又放下。
她自弃又像敷衍:“你们政治家,没有一个是白的。”
“个个都是坏人,总把人往坏处想。”
圣洇流笑开,“你又难道不是么,燕公主。”
她心弦一紧,皱眉,“又冤枉我!只会栽赃!”
“哼。”她转到另一边被圣洇流攥住手腕。
“孤劝你早说实话,这圣营刑帐,可不是轻易出得来的。”
“你有胆子撞到这儿来,可要想想清楚。”
圣洇流待再说些狠言,却见面前眼已然慢慢变红。
她吸了口气,脸颊滚下两滴泪。
圣洇流:“……”这……
“你别哭啊!”圣洇流慌了手脚,哪有这样的!
从前怎么拷问,也不会才说两句话就哭吧!
不说还好,一说,哭得更收不住。
她别过身一边擦眼泪一边忍住泣音。还拿余光瞟圣洇流。
圣洇流没见过这样的,圣国贵女知礼识仪,受了再大委屈都能忍住,面上欢颜示人,从不叫旁人有闲话的余地。
而皇族公主,就如他妹妹端莹,更是娇纵放肆,只见笑不见哭,若是哭,也是不肯示人的。
面前人也一样,别了身,双手擦泪半掩面。
人怎肯暴露自己的脆弱难堪呢?
他只得没了办法,说着哄着,“你莫哭。”
“殿下!”祁原呵斥,“这成何体统!”
圣洇流看她哭得一顿,因了祁原那陡然一声斥。
像被惊住一样。
他看得出奇,原来女子,是这样可爱的存在么?
“哼。”她呜呜咽咽地罢了,又撑了骨气作坚强。
就那样盯着祁原。
圣洇流不动声色勾一抹笑,到祁原身边附耳。
这个小囚犯,便是再可爱也是隐患。
得好好约束才行。
倒不是因她哪一步露马脚,只是一种直觉。
他与祁原都有的直觉,这人不简单。
祁原听圣洇流附耳罢,便递上取血物件。
不过刀与碗。
那么之前那些时辰是做什么去了呢?
那囚犯拧眉,看着那即将划开皮肉的刀,即将盛她鲜血的碗。
想逃。
“我不是燕家公主,我真的不是…”原先不开口,对着刀刃倒是坦白得利索。
“我是玉虚子门人,你们不能伤我!”
她躲着后退。
“长命锁呢?”圣洇流心情不错,把玩着柳叶刀。
小囚犯嗫嚅,“不是我不说,我……我怕你们不信。”
又小小的声音,“我…自己都不相信。”
她豁出来一样,吼道,“你们去查!你们圣军不是厉害得紧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道:“那个长命锁,是从天上掉下来,砸到我头上的。”
祁原:“……”
圣洇流面不改色,反正他正在查。
“当时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包袱,我好好地走在百芳城里,就砸我头上,醒的时候就在陈国牢狱了……”
“我…”她泄气,“我真的与你们并无干系,你们放了我吧。”
圣洇流道:“别动。”
刀就压在脉上。
她一慑,被圣洇流按住。
“脉门之处,可非玩笑。”圣洇流小心提醒,“姑娘所言真或假,有待查明。”
一划,又是滚了数滴泪。
圣洇流怕了,咳了咳自己偏头去另一边。
待玉碗血半满,圣洇流命人拿绷带。
抬眸再对视,小囚犯还敢瞪他,还颇是仇恨。
她咬唇,唇也艳艳,眼也泛红。
圣洇流又是说不清的感情了。
祁原自然盯着那碗血,也就不管些许太子“私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圣洇流问。
“哼。”
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
圣洇流:“……”
真是个娇气包啊,两句以上就哭,几句不和就不理人。
“那孤给你取一个?”
圣洇流还真想起名字来。
“无耻!”她没见过这样自大到不要脸的人。
圣洇流:“……”
他也生气了,捏她的脸,“真不听话。”
又想着,不听话……也还行吧,毕竟是他的人,自不会被旁人欺负。
“殿下!”祁原又来了,“成何体统!”
圣洇流:“……”
他道:“孤在审讯犯人。”
祁原气得抖了抖,“既是犯人,就该关入刑营!”
他面色不善,“她的血,熔了密银。”
圣洇流挑眉,“果真?”
手边的人不相信:“这不可能!这是你们动手脚!是你们!”
“燕公主,您藏到孤帐里,也是藏不住的啊。”圣洇流不让她好过,“带去刑帐吧。”
“你们……你”她指他指了几下,低头想这究竟出了什么纰漏。
圣洇流趁火打劫,“燕公主若想让孤亲自看押,求一求,孤会允的。”
说着还朗笑起来,很是灿烂和煦。
“我才不求!”倒是有骨气。
圣洇流似是遗憾,命道:“押下去!”
祁原看人已经押下,道:“那女子的血熔不成密银,但她长得太过出于人上,不可不防。”
圣洇流看着剩下的绷带,道:“孤也是这个意思。”
“虽说非龙凤之血不可熔,但若是她早有准备,咱们试不出来,也是可能。”
他又有些跃跃欲试,“她的确身携密银,而她所说的包袱…”
“孤是信的。”
祁原狐疑。
“夫子忘了流云玉玺?”圣洇流敛眉,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可能,“流云玉玺是燕国定国之印,传国之证。可三年前,燕国旻宁自焚……”
“玉玺就失踪了,不久才在一江湖飞贼身上找到。”
圣洇流揣摩起来,“这前后,也不过一月余。”
莫不是为索回玉玺而来?
他眸光一厉,唤了暗卫。
“夜阑。”
帐中闪出一人跪地,黑衣蒙面,但也能看出是青年或少年。
祁原放下一半的心,太子,还是重国事,知大局的。
“去查玉虚山,还有,留雾派……”他沉吟几瞬,“去查天邪!”
玉虚山的道宗玉虚子被传有登仙之质,于十年前自斩天梯甘做凡人,很是受天下人敬重,
而玉虚子,在他开宗立派之前,却是受教于留雾派门下。
留雾派又是天下第一大派,据说当年旻宁皇帝登极都是受了它的襄助……它的掌门又是前五十年十六国局势时的尧国皇子。
前五十年的十六国时期,还真是家家龙椅轮流坐…弄得世道乱到了现在,江湖人个个都是朝野皇室的沧海遗珠。
个个想着颠覆国朝,染指江山!
“天邪?”夜阑心想,这人不是查过么?
不就是宫掌门的孙子么?
仗着这身份霸着少掌门的位子,收买江湖侠士做鹰犬,亦正亦邪,时好时坏,但是武艺成效,却是人不敢有犯。
犹擅剑法,颇有威名,有“小剑圣”之称。
夜阑见今日的圣洇流多有奇怪,只说:“主子,您不会以为……那姑娘是。”
他没说出口,就见祁原惊骇。
便一想,这就算是,又怎样呢?
祁原平复呼吸,道:“若是天邪安排那飞贼…那密银与玉玺都是天邪的……那”
“那他就是燕家后人。”圣洇流接得平稳,“而且宫掌门一向助燕家,他可不是满足做臣的人。”
祁原声颤:“如果宫清乐与燕家姻亲…那天邪就是,焉寿宫宫主的亲子!”
夜阑:“……”
这么可怕的吗?
焉寿宫掌天下运势,是卜宗。
二十多年前,宫幽落继任焉寿宫主。
那时,曾有谣言谶语,说天下之主,乃焉寿之子……
“现下,密银与玉玺,可都在孤这里了。”圣洇流平淡,一丝隐隐骄傲,是得意。
“他一定会来夺,就像七日前争抢流云玉玺一样。”
七日前,玉玺险些被掉了包,还好暗中又调一次,那天邪的人无从立即验证,这才未让得手。
这么一说,那姑娘倒是无辜?
祁原犹疑,但错杀一千亦不可放过一个。
“那小囚犯可不无辜,否则做什么好好地顶着那张脸,做的也尽是招摇事。”一点伪装不用,还老撩拨他。
他道:“而且,”他想得大胆,“江湖何人见过天邪真容?他就一定是男子么?”
祁原:“……”
祁原一震,请罪:“殿下所虑甚是,是老夫多虑,竟担心殿下为女色所惑。”
“以此女诱天邪,”圣洇流说他的安排,“距陈国密银被飞贼落下已过一月,七日前天邪也派人来过,拉扯一回,这边上有他的探子,不怕他不知道。”
“若是天邪来救,那就是同党,便该一网打尽,立杀不赦。”
“若是不见天邪,亦不见天邪派的人,那这小囚犯,就该好好拷打一番,叫她说实话。”
祁原点头,太子果然大局为重,丝毫没有被女色所迷,一点不偏袒。
夜阑早就去办了,他不想听这些听不懂的东西。
“若是只有天邪派的喽啰……那她,”圣洇流凝了神色,做出一个捏碎的动作。
祁原点头叫好:“太子所虑甚好!便如此安排就是!”
又关切,“暮春时节,也有风霜,殿下当心。”
圣洇流点头,欣然应了。
看着祁原走了,立马对侍人道:“把那姑娘带过来。”
又后悔,“罢了。”
他自己去看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