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林间晚》景溺

2、直上孤鸾峰

　　林嵩一直以来不大相信仙人的存在，哪怕经历了离奇而又真实的时空穿越。
　　白发老翁孙子寻过来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不论他的救命恩公言语上如何神乎其神、打扮如何仙风道骨，都掩盖不了身份是离家出走八旬老太爷的事实。
　　“爷爷，您在外面设的迷阵，顶多困住几个小厮，又怎能困住孙儿我呢。”
　　江老太爷拉下老脸，“你这孙子过来劝我回去？”
　　“此地虽然怪异，但是仙迹的传言实在过于可笑！”
　　“江云，”老太爷沉稳的目光陡然落在林嵩朝着鸡肉蠢蠢欲动的手上，“你两个月前在忙何事？”
　　青年面不改色答道：“孙儿在河阳接待林家姑娘。”
　　“林家姑娘怎么需要你去接待呢？”
　　青年吐了吐舌，心道这老人离家出走好几个月不说，反先训起了他。
　　然而旋即谦卑答道：“父亲希望与林家堡联姻。”
　　“你父亲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哪想得起为家族谋利呢？”
　　林嵩一惊，盯了许久的鸡腿竟然被老太爷一招无影手给衔走了。
　　青年答问依然丝毫不慌：“是孙儿提议。林家堡少堡主失踪多年，仅有一个庶出姑娘待字闺中。若孩儿入赘，未尝没有可能接手这一江湖势力。”
　　“江湖势力庞大又能如何呢？”老太爷砸吧起嘴，“林氏二房不是省油的灯，你以为林少堡主是如何失踪的？”
　　青年面露骇然神色。
　　“这个势力、那个势力，纷纷过来为利益争抢，以为自己是绝世豪侠，实际打起架来跟池塘里抢食的几头鱼没有区别。”
　　处于聆听模式中的林嵩叹了口气。
　　今日和老爷子共餐，仍旧是只分得了汤汁、匀得几片肉末。
　　江老太爷则继续自己的训话：
　　“高山上的仙人眼中，世人便是如此了。你今天为了拉拢一股势力牺牲自己，明天就能为了另一种事物牺牲自己的儿女。”
　　“唉，何苦！形骸多束缚，俗世羁绊困我心……”
　　“祖父！”青年高呼一声，打断老太爷的话，“不管怎样，这都不是你受竹林骗子蛊惑、隔三岔五离家寻仙的理由！”
　　老太爷飞速夺了为孙儿准备的碗筷，不悦地撅起嘴巴。
　　“您风雨了大半辈子，如今是让儿孙来孝敬您的时候啊！”
　　“姑姑们、堂姐堂妹们都赶来了江家，每天都在为您祈求平安，您难道忍心看她们空付一片孝心吗？”
　　老太爷赌气道：“天天念经有什么用。”
　　“她们给你做了糖糕捏了泥人，外孙都带过来玩啦！”
　　老太爷脸色逐渐松缓，却仍然抿着嘴巴蛮不高兴，“一堆娃娃都弄过来，闹不闹腾啊！”
　　“想想也来啦！”
　　“啥？你说啥？”
　　老太爷蹭地站起身，激动地双手发抖，“哎哟！我的小外孙女怎么大老远从河阳跑过来了呢！”
　　“……”
　　瞅准碗底还有一块，林嵩眼疾手快地夹到碗里，老太爷仅仅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却听那青年解释道：“有一女人到林家堡门前闹事，小姑就把想想带过来了。”
　　老太爷登时就迷糊了：“这林家出事，颜家跑过来凑甚么热闹啊？”
　　“祖父，您老还说记挂想想呢！想想跟林家大少爷定了娃娃亲都不知道？”
　　“听说林家大少爷八岁就能拜入天华宗，本是风光无限哪……”
　　老者淡淡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林嵩身上掠过，“没想到竟然在三年前失踪了。”
　　“是。一个多月前，一个自称是林冶结拜发妻的秦姓女人跑到林家堡要人。”
　　“嘁！想想肯定难过死了。”
　　“您还不回去？”
　　“你这鳖孙咋现在才来？！”
　　“……”
　　到最后，一个“想想”轻而易举把离家出走的老太爷劝了回去。
　　其余困在迷阵里的小厮被放了出来，肩负起护送江老太爷回江州的重任。
　　而名为江云的青年则和林嵩一道暂留孤鸾峰下——
　　这是江老太爷临走时撒泼打滚换来的条件。
　　黄昏时分的挽云河边，惟余二人身影对立。
　　“呃，”林嵩率先打破尴尬，“孤鸾峰我不熟，虽然经常看吧。仙迹……呃，我也赞同你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嘛！”
　　攀上孤鸾峰探寻仙迹，是江老太爷走时唯一的心愿。
　　可是为什么要扯上他？
　　林嵩觉得自己在这当个山野樵夫，未尝不可。
　　“你叫什么？”
　　“林嵩，啊，我也姓林。不过肯定不是那个林。”
　　林嵩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我就是一山野村夫，我……”
　　“过来，搂住我的腰。”
　　“啊？”
　　江云背过身去，林嵩看着他的后背不知所措。
　　这位江少爷身形清瘦，想必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向来斯文，怎会……
　　“过来！”
　　“哦哦！”
　　按下心中的疑问，终究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探出双手——
　　眼前忽是金光一闪，脚掌一空、又迅速被顶了一下，林嵩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正稳稳地站到了什么东西的上面。
　　低头一看，确实如此：他和江云一起站在一道悬浮于半空中的剑形金光之上。
　　忽然听到身前人暴怒喝道：“我说了要你抓紧我！”
　　“哦哦！”
　　“蠢！”
　　咻咻咻几声剑鸣，他就看到地面远远沉了下去——
　　这是在做梦？
　　话说头好晕……
　　江云掐诀御剑甩出一个闪电漂移，直接穿破浮云登上孤鸾峰。
　　降落在孤鸾峰顶的时候，天际依旧晚霞如火，从未变过，毕竟这一切只发生在一息之间。
　　林嵩脚刚离开剑光，就腿软地坐到了地上。
　　好冷！想吐！
　　而江云看着他的表情比山顶的温度更低。
　　“林嵩，我爷爷是如何救下你的？”
　　“两个月前，老先生在一座坟山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林嵩扶着崖边的歪脖子青松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脑部受创，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只知道老先生一人。”
　　对方这种仿佛要吃人的架势，总让林嵩有种下一刻就要被丢下去的感觉。
　　他更加不敢问方才发生的牛顿掀棺材盖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得到回答的江云陷入了沉默中。
　　此时因霞光而踱上金边的浮云悠悠荡在峰顶四周，将尘嚣尽数遮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所在的小小空间。
　　林嵩看着看着，竟痴了。
　　现代作为理工男的他如今算是能够理解登山看日出的浪漫了。
　　一直盯着林嵩的江云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冷冷问道：
　　“你好好看看山顶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