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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上白玉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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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
孤鸾峰下,挽云河。
缭绕晨雾中自东徐徐划来一叶扁舟,立在岸上的葛衣青年见之一喜,招手呼道:“少爷,在这里!”
小舟靠岸,走下一个身披鹤氅的修长身影。
青年脸庞瘦削,清俊的眉眼淡漠若霜雪,薄唇微启,就连声音都冷的好似数九寒天:
“老祖宗就在这种偏僻大山里?”
葛衣小厮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山,一众矮山中,独有这座孤鸾峰直插云霄、尖顶淹没于云海中。
“老祖宗选的是块好地方,寻常人根本寻不到。”
小厮战战兢兢继续道:“更何况,少爷您有所不知,这里可是有仙人踪迹。”
青年咬牙:“此次回河阳,若是还看不好老太爷,小心你们的脑袋!”
……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依山而建的一座青竹庭院中,一位白发老翁盖着小毛毯卧在藤竹椅上、慢悠悠地吟着古诗。
此时晨雾尚未散干净,正在井旁捣衣的素衫青年抬头望了眼西南方向的孤鸾峰顶。
那是一座特别特别奇葩的山。
在丘陵山地为主的江北一带,这座山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鹤立鸡群”,同时也成了林致每次迷路的方向标。
半月前老头说三天后就会有人从孤鸾峰的方向寻过来。
十二天前老头说是四天后。
八天前……
前天,老头说总会有人从那个地方闯进他的孤鸾迷阵。
“老头,难道你就会这几句?”
白发老翁哼哼鼻子,“难道这诗不是只有四句么?”
“非也非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林嵩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给古人普及一下大天朝传过来的好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接的好!”老翁随即又懒洋洋哼着鼻子道,“可我只听说过前四句。”
“怎会只有前四句呢?哎等等,老头,你从哪里听来的前四句?”
老翁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起那青年。
自两个月前从坟山雪地里将这个失忆青年救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孩子问如此古怪的问题。
“你既说你失忆,又为何能接下句呢?”
林致不禁哑然。拧干了盆里的衣裳,准备倒水。
“年轻时我曾随鼻祖笔记遍访仙人踪迹,偶遇一竹林宗弟子结缘受得此诗。”
“后又多次结缘,大半辈子过来,老夫从未听过此诗的下句。”
“今天你跟我说这是下句?”
面对救命恩公的询问,林致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晚辈并非失忆,只是记忆模糊,却还记得这是一位云游道人所作。”
“什么云游道人所作?此诗明明是竹林宗前任宗主亲手题在栖梧峰石壁上的。”
林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他知道此处非他大天朝,可是“白玉京”全诗分明源于大天朝。
可又感于老翁当日的施救收留,他终究没有戳穿,仅仅含糊道:“大概……是这位大能所传之弟子。”
“原来如此。严宗主广纳弟子,理解理解。说不定是这弟子深受启发,接出了下句。”
老翁顿时来了兴致,又问起林致:“你可知这位道人的名号?是严宗主的哪号弟子?”
“这位道人……”林致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号青莲居士,最喜舞剑吟诗斗酒。晚辈不敢问姓名,惊鸿一面本是惊天奇遇。”
“哈哈哈哈,这孩子啊……”
老翁慈爱的眼神慢慢收了回来,思绪飘向了从前。
“世上有仙人,飘飘乎御风而行,恣意江湖俯仰天地间。我等是为凡夫俗子,你会觉得诚惶诚恐,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
林致:“……”
老翁回忆道:“当年夫人三胎都是女孩,我苦恼不已,巧得竹林宗仙人点拨: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
晾衣服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于是我就放宽了心,果真,没多久就让小妾生下了儿子。”
“我的那三个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各自为我觅得佳婿,并扶持她们的弟弟娶得了千金小姐。”
晾晒好衣物,水也烧开了。
林致熟门熟路地提了只肥鸡出来,刀起刀落、淋水拔毛,利索的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可惜儿媳命苦,诞下一对孪生姊妹,就撒手人寰了,给我们整个江家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老翁说着语气越发悲凉,垂眸看了眼手中把玩的南红珠串。
“也许俗世本就不适合我。于是再没管事,潜心拜了竹林宗,与严宗主煮酒赏花。”
“严宗主胸怀天下、颇有格局,不似庸人劝我放开点向前看,而是论天、论地、论云,论风雪雨晴。”
“我把丧妻的儿子叫上来共赏风月,一扫过往阴霾,终于振作起来让我在迟暮之年抱得了孙孩……”
“……”
林嵩实在不忍心打搅这位白发苍苍老人家的雅兴,同时对这竹林宗越发好奇起来。
晨雾消散,鸡香缠绕。
饭桌上。
“哎,孩子啊,你知道何为‘鸡鸣狗盗’之事么?”
辛苦一早晨的林嵩忍住不扔筷子,强作谦虚道:“啥?”
“就是这鸡啊,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两只脚,咕咕咕,见人就啄,一身的罪恶啊!”
懂事的林致放下鸡腿,默默舀了汤拌饭吃。
“哎,老夫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就不怕承担这种罪恶啦……”
忽然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爷爷!”
林嵩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模样清瘦的公子哥。
“瞧,孙子来了。”
老太爷笑眯眯地嚼起林致特意煮烂的鸡肉,指了指旁边多出的干净碗筷,道:
“等你好久了,再不来,鸡就杀完喽。”
青年摆手让小厮候在门外,沉住气闷闷地走到位子上一屁股坐下——
嘭!屁股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林嵩举起碗掩饰自己的努力憋笑。
难道要他说出来那是老太爷近几天吭哧吭哧刻意锯断了腿的凳子么?
“哎哟,孙子,怎么了这是?”
门外的小厮早就冲进来把少爷扶了起来。
眼下他的屁股是疼的站不好也坐不得,一肚子火气更是没办法撒在这位笑容满面的老人面前。
因此他最终狠狠瞪了一眼对面喝汤的林嵩。